树林间草木密密麻麻,荆棘,黑暗,鸟虫,全都围上来,纷乱如麻,陌生的、诡异的世界。
棠悔没有回头,她在黑暗中的感知更为敏锐,能准确听见那些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外围那些模模糊糊的黑色人影来势汹汹,带着手电筒闪闪烁烁的白光。
她们唯一的胜算,是往更黑的地方跑。
“往这边跑!”竭力辨清方向后,棠悔反手牵握隋秋天湿滑的掌心,踉跄中带她拐了个方向。
“好。”
隋秋天将脚步发软的她拽稳,也毫不犹豫相信她,转而带她奔向另一个方向。
天气燥热,树林间却无比阴凉,瑟凉潮气密密麻麻地从脚下泛上来。
她们脚步匆匆,被身后几个像鬼影的人追逐,疯狂在林间奔逃,牵紧对方的手逐渐被汗水浸湿,变得湿滑,甚至都险些被密集的树枝分开,也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的汗水。
棠悔本就身体弱,体力差不多已经耗尽,跟着隋秋天跑了一段路,都基本上是靠着意志力在撑,也基本上都是隋秋天一个人在托着她们两个人的重量跑。
气喘和难以抑制的心悸中,棠悔感受到,隋秋天的呼吸声越来越重,也感受到,隋秋天的呼吸每重一次,就回头,更用力地将她的手拉紧一次,仿佛在害怕,一不小心手滑,就把跟在她身后的她弄丢。
不知道为什么,棠悔突然觉得很痛。
隋秋天抓紧她的手很痛,她快要被折断的腰很痛,被荆棘和树叶刮过的腿很痛,呼吸逐渐衰竭后的心肺,也痛得她几近魂魄分离。
痛感从身体的四面八方漫上来,像那些红色蚯蚓,从她的躯干中钻出来,活生生地,将她的骨血、皮肉,啃食殆尽。
这大概是一种临近濒死体验的痛苦。以至于那时,魂飞魄散间,她隐隐约约地感受到她们的汗液在其中交缠,也感受到隋秋天的喘气声越来越重,突然开始想——
如果隋秋天在十九岁那年,没有遇见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会不会,也想过普普通通的生活。会不会,她也只是想,像普通人一样上学、毕业、工作,成为棠悔在车里看到过的、没有印象中的路人中的一员。
也会更安全,会不懂得这个世界的尔虞我诈,会不知道走夜路有这么危险。
她不会站在棠悔身边,学习这个恶毒世界的规则,也不会在刚刚得到平安符之后,就在疯狂地逃命,更不会,年纪轻轻,就在身体上留下那么多不太好看的疤。
“棠小姐。”
“棠悔小姐!”
“棠悔!”
呼唤声从黑暗中传到耳边,一声一声,音量越来越大,语气越来越急。
棠悔瞬间被抓住。
“扑通——”
仿佛悬停在水面之上的鱼重新落到水底。
魂魄回到身体。
棠悔大喘一口气。
从停住的呼吸声中回神。
那一刻。
隋秋天像是察觉到什么,她将她的手牵握得更紧。
一边带着她全力在山间奔走,佝偻着身子,护着她的背,用手挡去那些在她头脸之外的树枝,逃避那些手电筒的光线,一边呼吸费力地对她说,“你别怕。”
棠悔已经发不出声音。
她浑身冷汗,黏黏腻腻的。
于是隋秋天将她牵得更紧,又低声重复一遍,“你别怕。”
“我不会让你有事。”
她说。
语气好笃定。
也让人没有办法不相信。
棠悔想给出回应,但从身体里挤出的疼痛让她失去所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