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幸运。她能真的寻到出去的路,能真的报警,带着能够帮助她的路人,或者是警察,一起原路返回,过来找到隋秋天。那会是最好的结果。
如果不幸。她一个瞎子在树林间踉踉跄跄,找到的不是警察,不是路人,而是那一伙在黑夜中追逐她们很久的、气急败坏的人。那她只要将那群人的注意力抢走,隋秋天也许还有机会,被路过的人发现。就算没有机会,她也会想方设法为她制造机会。
基于她现在崴脚、体力耗尽,也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的条件。她觉得可能她找不到路、最后被那一伙人发现的几率更大。
所以她不冒险,不拖拉,不像那些会给爱人织围巾的肥皂剧里演得那样,硬要带隋秋天一起走,不承担失败之后连累隋秋天也无法逃脱的风险。
她把隋秋天留下来。
因为她是棠悔。
棠悔转了身。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跌跌撞撞,双腿几乎被疼痛贯穿。
走了几步。
她扶着一棵树,大喘着气。
隐隐约约。
她知道隋秋天在注视着她,大概是在用自己最后的、可以保持清醒的力气。
她什么都看不见,却好像都能感觉到——隋秋天现在可能很疲惫,流了很多血,但她注视着她的眼睛,还是那样可爱,漂亮,也真诚。像一个目送她离开的天使。
棠悔呼出一口气,再走一步,便听到身后,有被压得很低也很欣慰的声音飘过来,
“棠小姐,不要回头。”
山林寂静,汗水流淌。棠悔只花了不到半秒钟,让自己生出“这可能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的留恋,时间真的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因为那极为短暂的半秒钟时间——
她还想起她第一次喊她“棠小姐”时候的声音,听起来也像现在那么温和可爱,也想起,她有很多话没有来得及跟隋秋天讲,譬如希望她以后不要太怀念她,希望她以后可以做个恰当的坏人,把自己看得最重要。
也希望她下一次买冰淇淋的时候,要学会给自己把每一种口味也买全,也不要再当保镖给下一个人这样卖命了,要珍惜自己,也要把身体养好,等到三十岁四十岁的时候还是要把自己养得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最好能比现在再胖一点……很多很多,她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次机会可以说的话。
但她发现,可能无论先说哪一句,都没有什么意义。所以,她没有因为这句话产生太多停留,更没有因为隋秋天在这时变得遥远的、一下一下拉扯着她心脏的呼吸声回头,而是没有任何犹豫地,继续往前奔走。
因为她是棠悔。
心狠的,不善良的,永远都不会被神庇佑的棠悔-
树林寂静而嘈杂,风渐渐停了,棠悔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往正确的方向在走。
她故意闹出动静,故意踩断树枝,故意在摔倒之后连滚带爬。
她希望,身后那些追逐她们的鬼影能追着她的脚步过来,远离安安静静在树下待着的、无辜而善良的隋秋天。
奔逃的过程中。
棠悔的手,脚,脸,脖颈都被划破无数道口子。有一瞬间她感觉到自己像从躯壳中被赶出的魂魄,麻木地穿过很多让她觉得疼的树枝和草木,她开始怨上帝、佛和神,因为她已经那么虔诚,祂们都还是不肯庇护她。
可下一秒钟,她又把这些怨恨全数收回。因为她不想祂们察觉到她的怨恨,从而连累隋秋天。
她虔诚地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想,我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怪,我只要你们能让她活着。
怨来怨去。
她又觉得,最怨的应该是她自己。
棠悔。
棠悔不应该平时对神和上帝缺乏敬畏,不应该把棠厉留下来的那些当作摆设,不应该那么贪心,那么自私,不应该在昨天提出让隋秋天带她出来玩的愿望,不应该没有在更早一点的时候,可能是在过生日之前,或者是中秋节之前,在留下那张全家福之前,就让隋秋天离开自己。
或许更早一点,她不应该爱上隋秋天。再早一点,她不应该……让隋秋天遇见她。
奔走间,棠悔跌跌撞撞,慢慢地,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也觉得全身发冷,像有什么人凭空抽走她的体温。
或许这就是她缺乏敬畏的报应。
她跌跌爬爬地想,摇摇晃晃地往隋秋天刚刚为她指明的方向跑。
她需要快。
更快。
最快。
棠悔的脚步开始发颤,喉咙中开始透出血腥味。她没有停下来,任由那些血腥的、难堪的气味,从自己喉咙中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