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院判熬的药极苦,让尉鸣鹤病白的一张脸泛起苦意和不耐烦,又因是沈知姁亲手喂的,只能强忍着苦药带来的反胃感问道:“罗郡王一人来的?”
沈知姁想起罗郡王带来的消息,唇角不由一勾,低声道:“罗郡王说,世子妃孕中十分思念太皇太后,已经递交了觐见奏折。”
“臣妾准备将瑶池殿旁边的启祥宫给世子、世子妃居住。”
可见这罗郡王着实是个谨慎又上道的人,她不过附了一张字条提点一二,对方就立刻猜出天子出了不好的要事,为表自己的忠心,立刻将有孕的世子妃和儿子带上,主动留在后宫当人质。
说完这话,沈知姁正好将汤药喂完,很满意地颔首——既是为了罗郡王的乖觉,也是满意眼前目光重新迷蒙的尉鸣鹤。
诸葛院判果然懂她的意思,给了一碗加量的散神沸麻汤。
这样一来,太皇太后他们见到的,就是重伤
未愈又伤了神智的天子。
大皇子病弱,皇长子是健康的嫡子。
承恩公府日渐式微,定国公府手握兵权。
该如何抉择,聪明人便心中有数。
太皇太后和承恩公会帮着沈知姁隐瞒天子近况的。
沈知姁心情愉悦,亲手点了一炷安眠香,远远放在内殿的角落。
*
尉鸣鹤醒来的一个时辰后,太皇太后、承恩公、老太师与韩栖云轮流觐见。
有散神沸麻汤与安眠香的加持,尉鸣鹤觉得身上的疼痛减缓不少,从刀割般尖锐的痛感变成被藤蔓缠绕的麻木。
但他的精气神却变得难以集中,脑中神思似困非困,不能集中思考某个问题,神智像是难以收回的覆水,往朝政重点的反方向一去不返。
太皇太后等人关怀、询问的话,落在尉鸣鹤耳中,就像是轻飘飘的一片云,还没等尉鸣鹤去思索话中意思,就倏然散了,变成沉甸甸的一团雾气,让尉鸣鹤更加头昏脑胀,无暇思索。
他只能半靠在床榻上点点头,再说两句“好”。
太皇太后四人自然瞧出尉鸣鹤强作清醒,被天子下一刻就要驾崩的脸色给下到,总共用了没半个时辰,此次觐见便结束了,只留尉鸣鹤一人在龙榻上。
安眠香幽香袅袅,没过半炷香,尉鸣鹤就彻底睡去。
芜荑照着沈知姁的吩咐,在内室近身候着,顺手将角落燃着的安眠香端到尉鸣鹤床头。
太皇太后第一个见完,不过并没走,而是等着承恩公、老太师与韩栖云出来,四人一齐见了正端坐正殿的沈知姁。
奉了茶后,二等宫人们全都安静退出,杜仲与方尚宫牢牢守着朝阳殿殿门。
“陛下一醒来便是这样了。”沈知姁长长叹息一声,目光转过正在打量正殿黑纱的老太师,只做不觉,焦急道:“为防消息外泄,本宫借着陛下养病,用黑纱罩了正殿,防止有宫人窥探。”
老太师抹了抹胡须,点头道:“原是如此,皇后思虑周全。”
“幸好陛下提前留了法子应对不测,不然此刻朝中难免大乱。”
“皇后,哀家瞧你的脸色不对。”太皇太后目光敏锐,扫过沈知姁鬓角双唇的乱象,眼底如渊:“可是皇帝有别的情况?”
沈知姁面色沉痛,将尉鸣鹤双腿毫无知觉之事缓缓道来:“太医们都确认过了,只是怕影响陛下心绪,所以暂且瞒着。”
此话一出,太皇太后三人面面相觑,神色骇然:原先以为天子重伤醒来是件好事,结果先是亲眼见尉鸣鹤神智混沌,又闻皇帝双腿已废,内心皆是掀起惊涛骇浪。
——不论天子这伤势能不能治好,几乎都是废人了。
毕竟古往今来,立太子、选继承人时,都要强调“四肢健全、身体康泰”这一条。
若尉鸣鹤的实况传出去,必定会朝野动荡、国本动摇。
从社稷百姓来看,昌王叛乱不过平息两年,近年东南西北均有天灾,此时若帝位不稳,于国不安,是坏事。
而从权柄权力来看,承恩公府仰赖天子对太皇太后的敬重,老太师的地位直接来源更是尉鸣鹤对文人纯臣的扶持。
正殿一片寂静的波涛汹涌之中,韩栖云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神色镇定地开口:“娘娘放心,夜影司会为了大定封锁这个消息。”
老太师最先反应过来,第一次不带反面情绪地看向韩栖云,赞同道:“韩督公说得对,此事务必瞒住外头,做出陛下安心养伤就无大碍的情况来,然后令太医院慢慢诊治,说不准能救回陛下的腿与神智。”
怎么着都得拖个三五年,稳定住外头。
承恩公应和,不过心中担忧:“微臣只是担心,要是有朝政大事发生,没有人能敲定大局,该怎么办?”
“这倒也不是难事。”沈知姁眉心微展:“今日上药时,陛下还算清醒,后头才渐渐糊涂昏睡——本宫打算以后借着这个时辰,向陛下汇报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