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茕在桌子上反复碰了几回才停,赵野得十三,关逸得八,不巧,剑客从一开始就落于下乘,行后手棋。
赵野看见,轻笑两声,伸手把关逸放在拿远的木茕捡过来,捏在手心里随意地转了两转,而后往上一抛。那木茕就在万众瞩目下滚了个九来。
玩过棋局游戏的都知道,一开始棋面上没有棋子,扔出来的步数越大,跑得越快,能占领的位置便越好。六博也是同理。若赵野第一回率先行骁棋,这一下便能直接让骁棋站在“畔”位上,静待下一回合掷一入水牵鱼便可。若赵野打算缓缓,行散棋,这个数也能要他跑到对面的位点上,堵住关逸的路。
毕竟大博棋,一局分两回,第一条鱼被骁棋成功牵出来后,棋盘中央的“方”位便不能再进其他骁棋了,双方必须围绕着牵出的这条鱼完成搏杀。
而当一个棋子的行进路线上出现了其他的棋子,又没有办法把棋子吃掉的情况下,两个棋子都必须回退。此规则常被人用来挡棋,阻挡骁棋入水牵鱼后回家。
或挡或牵,选择权在赵野手里。他盯着水中的那两条木鱼看了两眼,选择一马当先行骁棋。
关逸也不是笨蛋,骁棋牵鱼后必须在外围路线上绕行一圈才能走回到初始位置,必须要往他这边来,所以他果断把散棋布了上去堵住赵野那枚骁棋可能要经过的路线。
两人就这么一来一回地往上排布棋子,不过十几个来回,那十二个黑白色的象牙棋就全给他俩放了上去,致使不大的棋盘上密密麻麻摆满了。
章絮坐在一旁看不懂一点儿,这么会儿功夫,她就只看明白了木茕上写着的数字,所以憋不住了,歪着身子边用扇子给火炉扇风开口问梁彦好,“你能看懂他们在干嘛么?谁会赢啊。”
梁彦好坐在她正对面,那两只眼睛盯着棋局是要多专注有多专注,见她问,就指着赵野的骁棋说,“这个大的,你总能认识吧,它这会儿已经成功入水了,牵上了一条鱼,但是关逸给它把所有的出路都给堵上了,不许它带出来,所以赵野这会儿正想办法把关逸的散棋都给撞开。”
说起来强盗,赵野的骁棋入水后,棋局上就没有自由的骁棋了,散棋杀不了散棋,但关逸的骁棋给自家散棋保护得里三层外三层,就是想碰也碰不到,每次赵野好不容易撞开通路,关逸反过来就把这散棋吃了,送这散棋进他这边的牢房“屈”位里待着,把它的行动给锁住。
可章絮一听,垂着脑袋又一想,忽然弱弱地发问,“我家夫君方才已经牵上鱼了,为什么他们不罚酒?”
也就只有局外人在这种紧要关头还记得惩罚的事情,桌上三个大男人没一个想得起来。赵野听了后,也忽然止住凝重的眉头,转头含着笑意看了看趴在桌边乖乖巧巧的章絮,沉声称赞,“你不说我都忘了,玩得太专注。”
“我是觉得这酒闻起来还挺香的,比我以前给兄长们温过的都要好,热好了不喝,多浪费。”章絮用打
酒的小勺在酒液里搅了搅,用新拿的酒盅给关逸打了一盅,又笑着补充道,“关大哥,请吧!”
关逸垂眸看了眼那盅酒,无奈地笑,“牵鱼是要带出水了才行。”不过他想想,又觉得章絮说的也不差。赵野的枭棋在水里,不出来,这局游戏根本没法儿玩下去,谁也拿不到分,还得这么僵持下去。所以这鱼,他肯定是能牵出来的。于是连忙改口,“你瞧我这个脑子。”而后端起酒盅来一饮而尽,赞叹,“此酒甚好!”
梁彦好闻着那醇香,自豪道,“那肯定香,本公子我特意去本地上等的酒坊里打来的。你们知道什么是九酝春么?这酒自春节后开酿,一月酿一回,接连九个月反复酿造九回,这第九回打上来的好酒就叫九酝春,只这一小坛就花了我两千钱呢,拿来给你们当罚酒,算我有良心。”
公子哥说完,将自己手里的酒碗推了来,又道,“章娘子,给我也打半碗,如此好酒,咱们不一块儿喝怎能尽兴。”
说来也怪,章絮分明没有沾一滴酒,方才用嘴唇抿过的,也在最短的时间内漱口吐掉了。也可能是坐的离炉子最近的原因。这会儿跟着他们一道玩,身上都禁不住开始发热,好像那飘散在空气中的酒香透过皮肉钻进了她的身子。
“酒大夫要来两口么?夫君,你也帮我问问姐姐。”章絮忍不住想,这样多人同坐一桌、一起吃酒游戏的场景,从前不是过年,基本上见不着。这可真好啊,这么多人能凑在一块儿。
酒兴言用手撑着脑袋,没说话。他今日半日,整个人都是飘忽的,想看章絮,想从她身上看到夫人的影子,可又怕赵野多想,便凝着脸忍住了。就是他们玩玩闹闹、说说笑笑,他也没听进去多少,魂魄早飞远了。
而呼衍容吉虽不通语言也认不得棋局上的篆书,但她看着看着就把这游戏看明白了,就算不懂其中的精髓,也能看懂棋子要怎么走,所以陪他们玩得不亦乐乎,有时候眼看着赵野撞开一条路正打算松一口气时,关逸下一步就动动手,把他的后路全堵上,就会忍不住跟着轻笑,觉得他们玩起来很凶,不留一点情面,但还真的颇可爱的。
“不用了。”酒兴言开口拒绝。
呼衍容吉则把酒碗推了来,笑着答,“ТанайЖунЮаньдарсамай。”(你们中原的酒很好喝。)
等章絮把酒杯都斟满,二人的对局也就继续进行了。
这回喝下大半杯的梁彦好不要章絮催也记得开口给她们解释棋局,“诺,关逸打算给赵野让位置了。我要是没猜错的话,等他一出来就把这骁棋吃了。”
果不其然,赵野这两回投掷的点数太小,又是一又是二三的,根本没法儿要骁棋走多远,这刚跑两步就给守株待兔的散棋抓住了,骁棋直接出局。
早知道会是这种下场的赵野也自觉,笑着伸手点了点手边的酒杯,让娘子给自己倒酒,边等她倒酒的同时边说,“这一步不让不行啊,没完没了了。他就是非得把我逼死才行。我总不能坐以待毙。”
关逸嗤笑一声,看着赵野事先就用几颗散棋把自己撤退路线全堵住的棋子,开口就骂,“你这几颗后手的黄雀都还没开始用呢,这会儿装什么委屈,指不定我前脚还没走两步,这鱼就又给你夺回去了。”
谁知道等他这话说完,抬头一看,看见赵野气定神闲地从娘子手里接过酒杯,慢慢地把酒饮尽,而后又把脑袋垂下去,仔细倾听章絮的叮嘱,最后装作没人看的在章絮脸颊上偷吻了一口,没忍住,拍了一下桌面笑骂,“你们俩能不能收敛一点!这会儿正在下这么严肃的棋局,你赵野还敢玩这些情情爱爱的分心,不拿我关逸当对手是吧。前段时间天天听这俩的墙角就算了,好歹他俩不当着人面来,谁知道又来了个你们。”
梁彦好听了这话,笑出声,不认,用下巴指了指斜对面非要和章絮挤在一块儿坐的颜升,回道,“那还有个小的呢,别把你说的那么惨。再说了,我也没立什么规矩说咱们一队的不能出去找女人,你要是真有看上的,带回来我绝对不说闲话。”
公子哥说完,又看见了身旁一口一口品酒的酒兴言,八卦似的问,“我说老酒,关逸干嘛不找娘子啊,他是不是不行?”
这话说完,关逸的脸色就暗了,两只眼睛像刀子一样扎过来。
听到这种话唯一不能轻松放过的是酒兴言,他知道公子哥嘴上没把门,爱乱说,可这种话不能乱开口,于是抬起左手往梁彦好脑门上叩了下,骂道,“嘴上积点德吧。他是小时候家中满门都给山匪杀了,此后便练起了剑法,立志为民谋求正义,从此断了传宗接代的心思。别用你那龌龊的想法这样看人家。”
“山匪?”梁彦好没少听过这种词,但他知道的山匪都是从话本里来的。话本里说山匪们会围山修建寨子,会拦截过路的过路人,会抢黄花闺女上山当压寨夫人,可从没说山匪要灭人满门,所以他收敛了脸上的嘻嘻哈哈,看回关逸,问,“你和他们可是有世仇,不然他们为什么要灭你满门?”
不光是梁彦好,满院的人都看了过来。章絮是好奇,颜升就当故事听,赵野则是局觉得此事不妙,跟着冷了神色。
关逸低头把玩着从方才起就一直拿在手心里的木茕,毫不在意地解释道,“山匪成天住那深山老林的,靠什么吃饭啊。你以为人人都是赵野,能打得来野兽,能杀得来黑熊。看到哪家亮了灯,看到哪家的门楣挂得好看,就往哪家闯呗。男人直接杀了,女人奸完再杀,不都是这样的。”
“再说了,我今日在关中,明日就要去关外的,哪个女人愿意跟我。”说完,他觉得这话有些不妥,毕竟有些地方的有些女人确实能做出这种事来,在他的马后面跟行几十里,走到一双草鞋都磨烂了。
他边说边看赵野,突然有些没心思,收口,“刚才就是玩笑话,你们别放在心上。我就是没这个心思而已,你们互相喜欢,也愿意整日待在一块儿,蛮好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