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对裴彧此人极为复杂,又恨,又因他莫名地换了命,总觉得自己好似还要感念这一番恩情似的。尤记得那一日分明还一副誓死不会放手的样子,怎么如今,又允准阿姐离开了?
难不成真是觉得大限将至,不愿让阿姐看到他那副狼狈的模样?
她拢上车帘,不让外头的雨丝飘落进来。
明蕴之提起裙摆,应了一声。
她刚踩上轿凳,便听不远处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
第70章第70章
第70章
“娘娘,娘娘,您不能进啊……”
养心殿外,数位内侍拉着一披头散发的貌美妇人,丽妃脱簪散发,素衣来此,几乎满面泪流。
“让我去见陛下,让我见陛下一面!”
她拉扯着内侍,哭求道:“陛下,易儿是有冤屈的啊,他是咱们的孩子,这么多年来尽心侍奉父皇,从未有过反心,怎能仅凭那贼人的一面之词,便定了他的罪呢!”
丽妃跪在养心殿前,不甘心道:“陛下见妾身一面吧,陛下……”
她哭得脱力,几乎是半趴在冰冷的砖石上。从那原青州副兵马使方吉交代了开始,平宣帝便再未见过她。
丽妃盛宠多年,这些年来从未遭过如此冷待,一日两日还好,越拖下去,越能听到前朝传来的动静。不是有人上书弹劾康王,便是龙骧府又审问出了什么,桩桩件件,都将她的孩子往死路上逼。
她日日能听得族人被下狱的消息,连带着下落不明的儿子,都被平宣帝下了旨意,要将其捉拿回京。
不知哭了多久,御前太监缓步挪至她身前,道:“丽妃娘娘,陛下请您进去。”
她骤然止住哭声,忙不迭起身,跟在太监身后进了养心殿。
陛下愿意见她!那是不是说明,她和易儿还有机会?
她紧紧攥着掌心,好些日没安稳进食休息的身子脚步虚浮,踉跄了一步,恰好被帝王拦手扶起。
夏末夜风柔柔,暮色撞进眼瞳,粉紫晚霞层层交叠,映衬少女绯红的脸颊。
裴云澹停下了脚步,低头望着她。
在认识她之前,他的生活一向堪称乏味,虚伪的交际,繁复的账目与公文,日复一日很难不让人厌倦。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每一天将尽,他在暮色里想起她,竟会觉心头有丝放松。
这是喜欢她吧。
他知道明蕴之是个纯粹的人,所以他会尽力让她觉得水到渠成。
同样的,这段时间发乎情,止乎礼的暧昧让他觉得很新奇,倘若不是那件事必须得做,他不会拖到这个时候。
刚刚才说喜欢她,就要抛下她远行。
这不妥当。然而初次相见,唐而生大约也料不到居然还有到这岁数没有成婚的勋贵子弟。
于是只颔首,应了声是。
沈夫人接到长子从芜湖送来的信,立时觉得心下松快,她知道裴玄朗被留在别院安置,虽然是为了谨慎行事,她也稍有些不舍:“哪有把媳妇留在家里,儿子却不得回来的,世子也忒小心些了。”
甚至还让人统一了口径,说是族里难缠的亲戚偶尔来住,被她远远打发到角门上的怀思堂。
镇国公虽也喜悦,然而裴彧仅在信中提起二郎的腿伤可治,至于生育上的事情一笔带过,不免宽慰道:“这事总得等媳妇生育过后再放到面上,难不成明氏知道之后死活不肯,你再给二郎娶一个回来?”
再娶一个对于国公府来说不算什么大事,明氏就算闹起来也好办,只是将来为了面上好看,续娶得隔半年以上,最好一年到三年,皇帝尚且肯为先皇后服丧三年,民间风气暂且不论,这些近臣们总得也陪着做做样子。
沈夫人剜了丈夫两眼:“是我不懂迟则生变的道理么,您那位儿子真真适合去修道,明氏入门快一月了,他也就……去过一回,生了一对孽障,连这么点小事都指望不上!”
舅姑谈论儿媳的房中事实在不雅,镇国公一时被说得面红耳赤,只重重叹了一声:“元振最孝顺,大约只是太忙了。”
长子稍显无能的这件事就算是与她合谋的丈夫也不能说,夫妻做到这个岁数,沈夫人也防着他起再找小妾传续香火的丑事,轻轻哼了一声,道:“亲家不是马上要从两广来,那就教她回去陪陪她的母亲,置办些衣裳仆人,别落了府里的脸面。”
圣上面前替明儇说情这事,他们夫妻两个还是从薛无忌口中听来的消息,亲家能赦还,这也是国公府的脸面,即便裴彧不主动去提,等日后明氏有了孩子,他们也要向圣上开这个口的。
可是……长子提得太早,就少了一个拿捏明氏的把柄。
“总得快些把这事料理了才好。”他不想去面对一张和自己相似的脸,曾几何时,他靠近兄长就无比欢欣,以为自己总有一日能与他一样,然而现在他只能坐在椅上,像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只能期待旁人的帮助施舍,再也追不上兄长一星半点。
即便是治好了双腿又能怎样,他年岁渐长,那时再要出仕为官也远远及不上兄长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