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拂己松开云窈的手,五指却仍若爪悬在空中,手背青筋微凸,白皙的肌肤浅浅泛红。
他的五指空捏了下,方才垂臂收回左手。
但右手却又握住云窈右手,牵着云窈让她把笔放下。
云窈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没放下笔:“对不起不对起!”
连忙赔礼,坐立不安,快急哭了。
齐拂己站起来,取下书架上一长颈白玉瓶,里面调配的药水可消箔墨,并一只同色白玉碟,而后重在云窈身后蹲下。
他将玉瓶中的药水倒入碟中。
云窈不曾抬首,始终盯着桌面,见着碟中渐盛剔透,清冽如酒,但又闻不到酒味。
她很尴尬,想来想去,问了句“大公子这是什么”来缓解尴尬。
问完发现不行,还是如坐针毡。
齐拂己久成习惯,自然而然伸手探入怀中,去掏贴在心中那方云窈的手帕,却倏然清醒,猛地按住——不可取出!
因为之前的动作都极轻柔,这一按显得响声颇大,云窈愈发慌张,却不敢扭身回头,只红着脸问:“大公子?”
“箔墨可消。”齐拂己左右言它,改从袖袋里捡出另外一方自己的,不常用的帕子,捏一角沾碟中药水,清理污渍。
很快,那指甲盖大小,误点的箔墨从纸上消失了。
“你可以继续写了。”齐拂己启唇,音调没什么起伏,脸上笑意也很淡,看起来十足十的就事论事。
“谢谢大公子。”云窈连道谢都不敢对视。眼前的齐拂己清清冷冷,像天上寒月,虽照人夜归,却疏离,公事公办,但不怎地,她就觉着周遭好热,热得人七上八下。齐拂己又生得高大,两臂将她这么一围,虽然胳膊和身体皆未触碰,却觉亲密无间,云窈恍觉密密麻麻针扎后背,格外局促。
齐拂己收起手绢,起身坐回斜对的蒲团上。
云窈却再难静心,一会越抄越快,一会半个字都写不下去,也不知是热得还是急的,眼泪兜不住落下两滴。
云窈赶紧吸鼻子,吐吶,怕被齐拂己察觉。她默默告诫自己,大公子方才不说讲了六祖名偈么?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不要庸人自扰……云窈想起一个故事,从前有一禅僧和一年轻和尚出游,路遇湍急河流,二人身量皆修长,过河无碍,却见一年轻瘦小的女子,对着河流发愁叹气。
禅僧主动道:“来,我背你过去。”
然后将女子背到河对岸,放下道别。
二僧继续赶路,过了大半天,年轻和尚终于忍不住出口:“出家人当避讳女色,你方才为何要背那年轻小娘子过河?”
禅僧平常道:“你说那位娘子?我早已把她放下了,你还背着她吗?”
云窈这么一想,便也暂时放下,一遍又一遍默默对自己说:齐拂己就是禅僧。
齐拂己看似垂耷眼皮,实则余光始终凝睇云窈。佳人落泪,他心头一惊:好一对似泣非泣寒露目。
他听见自己的心湖落下一滴水,叮咚化成了月亮。
然后泛起一股绵长不绝,难以描绘的愉悦。
齐拂己不禁启唇:“抄完记得回向。”
佛家信徒抄完经后,往往回转归向,与法界众生同享,使功德明确方向而不致散失。
可她几时能对他回向?为什么他就是收不到?
云窈没有杂念,点点头,待抄完,就双手合十:“愿以此抄经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
不敢佛堂高语,她轻得好些字没有发声。齐拂己促眸眺着云窈,见两瓣薄厚适中的红唇分分合合。他读完她的唇语,心底涩然一笑,好似捏破个酸果子:果然,还是没有他。
云窈起身,准备拾起经文递给齐拂己,齐拂己却道:“你放着,我待会料理。”
云窈倏地收手。
少顷,咬唇:“那……大公子,我先回去了。”
齐拂己颔首。
云窈走半步,忽然定住,朝齐拂己猛鞠一躬:“张公子的事劳烦大公子了!”
多少次了,他再不想装模作样的回些“何足挂齿”,“应该的”,垂眼摆手,示意云窈离去。
云窈再鞠个躬,竟真走了。
她出佛堂,大安进来,眺着窗外越离越远的云窈:“世子,您就这样让云姑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