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立的这块地方,曾经就是薛临的祭棚,她跪在泥泞中烧着纸钱,苍白绝望的脸,喃喃说,死了干净。
所以,她就当着他的面,用那样决绝的方式,去死。
愤怒不甘突然卷住,裴恕紧紧攥着拳,慢慢调匀呼吸。不,她没有死,她只是跳下去,摆脱了他。连这让最他痛恨、懊悔、痛苦的死亡,也无非是她的骗局。
王观潮。你骗得我好。
“郎君,”郭俭从山后返来,上前回禀,“没找到人迹。”
裴恕迈步向前:“停止搜索。”
到此时已然明白,这一切,应当是薛临做的局。那条情报早已经到了节度使幕府,薛临若是需要,当时便该去取,又怎么会拖到第二天,等他到了恒州再取?
薛临知道他在监视那条情报,故意露出破绽,引他出城。
南山在洺州境内,自他去年平定王焕,收复洺州,洺州上下对他铭感五内,若是有事,自然会维护他,薛临如今能倚仗的只有李孝忠,又怎么会舍弃倚仗,回来南山?
调虎离山之计。薛临知道他行程紧迫,不可能长时间逗留,想耗光他的时间,让他不得不走。
翻身上马:“回恒州。”
最危险的地方,也有可能最安全。薛临搬走了,按照惯常,都会以为他搬去更僻静无人的地方,但薛临,不是一般人。能说服李孝忠与王焕翻脸,几乎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一城的人,不会如此容易就被他看破。
***
元宵节一大早,王十六被街上的爆竹声吵醒
,躺在床上不想起,眯着眼睛。
阳光好得很,照得满眼金红,今日应当还是不能够出去看灯,但没关系,他们做了很多灯,在家里也能看。
外面有脚步声,薛临来看她有没有醒,王十六连忙唤了一声:“哥哥,我起来了。”
门开了,薛临含笑进来:“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外面爆竹声给我吵醒了,”王十六披衣起床,“这里离大街还挺近的。”
是啊,离大街很近,昨晚开始沿街便已经安上了花灯,可他今年,还是没法带她出去看灯。薛临低着头帮她系扣子,到底忍不住问道:“阿潮,想不想去看灯?”
若是她想,不管多难,他都一定会想出办法。
“不想。”王十六很快答道。这几天没再听见裴恕的消息,但他们突然搬家,想来就是因为裴恕,她才不要贪看花灯,给薛临添麻烦,“我们在家里就好,等明年再说。”
明年么。薛临垂着眼皮,给她系上最后一颗扣子,跟着给她穿靴:“好。”
啪!外面的爆竹又响了一声,王十六一脚蹬上靴子,扑进薛临怀里:“哥哥,我们去挂灯笼吧!”
“好。”薛临在她额上一吻,“把做好的全都挂上。”
***
暮色降临时,恒州城中一片欢腾,巨大的灯轮自节度使府门前一路延伸出去,无数灯彩照得天幕都是五彩的颜色,观灯出游的人们将宽阔的街道堵的水泄不通,欢声笑语响彻云霄。
裴恕夹在人流中,快步向节度使府走去。
先前排查城中名医的人回复了消息,恒州治心疾最有名的吴大夫,近来时常往节度使府旁一座宅院去,还四处寻找一些罕见的药材。
靠近节度使府,最危险也是最安全,薛临与李孝忠的关系他已尽知,正常来讲,薛临不会往那里去,自投罗网。
但,对方是薛临,反其道而行之,才能对付他的好办法,他不是已经被薛临牵着鼻子,往南山走了一遭吗?
“郎君,”张奢从人群里挤出来,携着他跃上屋脊,“从这里能看见那所宅院。”
裴恕贴着屋脊伏下身体,看见极远处那座院落顶上四角的天空,看见院中间一株柏树,苍青的枝叶间挂着几盏花灯,莲花灯,走马灯,珠子灯。看见灯火璀璨着在柏树上投下斑斓的影子,看见突出的屋檐挡住视线,只露出檐下素色的一片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