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恕打断他:“她不曾死。”
裴令昌正在兴头上,只管往下说:“这种天气,从悬崖摔下去又落了水,哪里还有命……”
“她不曾死。”裴恕再次打断。
陶氏侍立在旁,见他脸色阴沉得厉害,连忙打岔:“厨房新做了枇杷露,最是滋润,九郎要不要尝尝?”
裴恕顿了顿,依旧只是向着裴令昌:“儿子已有妻子,这些事,大人以后休要再提。”
裴令昌被他一连打断两次,满肚子高兴顿时变成不痛快:“你这是什么态度?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几时轮得到你自己做主?”
“轮不轮得到,儿子都已经做了主。”裴恕淡淡道。
“放肆!”裴令昌登时大怒,啪一掌拍在桌上,“你怎么跟我说话的?怎么,你如今拜了相,对着你阿耶也敢发横了?须知这里是裴家,不是政事堂!”
裴恕淡淡看他一眼:“若没有别的事,儿子告退。”
他转身便走,裴令昌气得连连拍着桌子:“逆子,逆子!”
“阿郎消消气,”陶氏给他拍背顺气,柔声劝解,“九郎伤得重,公务又忙,心绪不佳也是有的,等他缓过来了,阿郎再慢慢与他说。”
他岂是为了公务?这几天他看着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但只要一提起王十六,他就立刻翻脸,为了那个疯女人,他把自己折腾得浑身是伤,形销骨立,马上就要半疯了!裴令昌沉着脸:“不行,再这么下去,早晚得出事,得赶紧给他说门亲事,定下心来,自然就好了。”
会好吗?陶氏低着头,她也算看着裴恕长大,他看起来温文尔雅,但骨子里自有一种坚执,他的事,除非自己情愿,否则谁也勉强不了。
裴恕回到房中,取过公文,逐个批阅。
下笔如飞,思绪忽地飘忽。都说她必死无疑。可笑,若是她死了,他怎么会不知道。
即便她曾骗过他那么多次,但生死之事,她休想骗过他。
“九郎,”陶氏在外面敲门,“是我。”
陶氏是杨元清的侍婢,当年纳她为妾也是杨元清首肯,这些年来陶氏恭谨谦和,对他们兄妹颇多爱护,裴恕对她并无恶感。起身开门,陶氏为了避嫌,只在门口站着:
“九郎,你父亲说,王家小娘子终归与你定过亲,可以让她的牌位进裴氏家庙,享香火供奉,你看如何?”
方才裴令昌捶床大骂,怒到极点却知道拿这个儿子没有办法,所以想了这么个通融之计,只盼能劝动他,也好早日另结亲事。
“她不曾死,”裴恕抬眉,“要什么牌位?”
陶氏哑口无言。王十六的事她也知道,从那么高的悬崖跳下去,底下又是冰河,怎么可能不死?看着他明显消瘦的脸庞,越来越冷肃的神色,也只得说道:“成德有消息了吗?”
裴恕顿了顿。他是在昏迷中,被李孝忠遣人送回来的,醒来时返京路程已经走了三成,嘉宁帝的使者也已赶到,带着口谕催促他立刻还京,他只得命张奢留在成德寻找,时时传信回来。
只不过,始终没有她的消息。裴恕反问道:“姨娘还有事?”
陶氏知道这是逐客,从前他待人谦和,这次回来简直像变了个人,冷淡到几乎冷厉。也只得说道:“没什么事,你身上有伤,别太劳累了,好好休息。”
裴恕没说话,陶氏又停了片刻,也只得走了。
门关了,屋里安静下来,裴恕一本一本,沉默地批着公文。
她不会死。除非让他亲眼看见她的尸体,否则,她就没有死。
但尸体,难道就是真的?他亲眼看见了薛临的尸体,但薛临,死了吗?
啪一声掷了笔,墨点淋漓着摔出一条弧线,裴恕拂了拂被褥,合衣躺下。
是驿站那夜,他们用过的被褥。除了这个,她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他从昏迷中醒来后,也曾派人去成德客栈取她的东西,却被告知因为无人认领,店主都已经丢弃。
一切证明她曾来过的东西,都随着她,一齐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