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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地角寻思遍其四（第2页）

大堂里十分昏暗，伙计只留了一盏如豆的油灯给最后的客人。

熏人的酒气混杂着食客们畅饮后的浓密浊息扑面而来，钟滟眉头微蹙，以袖掩住口鼻，向内匆匆走去。

月亮正坐在一张油腻的板桌上，捡了枚食客盘中剩下的松子啃着。

这张桌子位于大堂一角，四角皆结着油腻尘垢，桌腿与桌板的雕花间隙处还结着零星蛛网。想是不怎么招待人，所以伙计打理的也不太殷勤。

一个满头白发年岁莫辨的灰衣男子正摊伏在酒桌上，醉得人事不省。

桌角放着把破布包裹着的长剑，满桌的下酒菜一样未动，七八个歪倒的瓷壶散作一桌，更有三五只空酒坛横陈桌边——想是起初还讲究些，用酒壶浅酌，后来酒兴愈浓，索性直接抱坛痛饮。

林维清恪守戒律，不食五辛，更不沾酒，钟滟也不喜欢这类成日酗酒浑噩度日的醉客。

她不想招惹事非，便踮着脚悄声靠近，一把抱起还在欢快啃松子的月亮，转身欲走。

“别走……”

谁知那人瞧着烂醉如泥，下一刻却一把扯住了她的手腕，力气大的惊人。

那嗓音听着十分陌生，沙哑枯涩得似是被酒泡坏了，可语气却带着分莫名的熟悉……

钟滟一惊，回身细看了眼，才松下口气来。

眼前这男子的面容枯瘦平凡，像是被风沙蒙上了层阴翳，一身风尘仆仆的破旧灰衣，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光是略眼一扫，便发现了好几处破洞，乞丐一般褴褛潦倒。

师父最是好洁，就算易容，也绝不可能装扮作这副样子，瘫倒在这样一张无人打理的油腻酒桌上。

钟滟暗自摇头，唇角扯出一抹自嘲。

她在瞎想什么呢，都过去这样久了，师父早该回云山了。就算真想寻她，也该用云山信站向四方传信，何必要易容成一个褴褛酒客，在这阳关客栈中傻傻等她？

她轻轻拂开抓在腕间的手指，提溜着扔向一旁。

这灰衣人显然醉得不轻，被她这样晃动也未醒，就势换了个姿势歪倒在酒桌上，眼睫紧闭，呼吸粗重，也不知又做起什么了什么荒唐醉梦。

钟滟浅浅一叹，向着急忙慌赶来的店小二问道：“这人怎么醉成这样，家里人不来接吗？”

小二摇了摇头，笑道：“他是个怪人，不知来历，也没有家人可寻，每隔两三个月都会来这儿大醉一场。好在他给的银子够多，掌柜的也不说什么，便容他在这堂中冷桌冷凳地睡上一晚，明日就自会走了。”

匆忙解释罢，瞥见她衣上孤烟镖局的青蚨纹样记号，店小二又搓了搓手，赔笑道：“方才小的见他唐突，姑娘没有被吓到吧？”

“说起来，他酒品其实挺好的，醉后只是闷头睡觉，这还是小的第一次见他骚扰旁的客人。若不是看在他酒品好的份上，掌柜的也断不会容他在这里醉酒闹事……唉哟，看在他也是个可怜人的份上，还请姑娘莫要见怪，咱们家这小本生意……”

钟滟一摆手止住了他的唠叨，抱着月亮转身向外归去了。

……

第二日，聂霜霜拿着把大砍刀，往自个儿嫩生生的脖颈上一架，站在孤烟镖局前迎客的柜台顶上，开始嚎啕大哭。

“呜呜呜——我不管，爹你这次若还不让我去，不如我便直接归西了吧——你就是嫌弃我是女儿身，不及哥哥们有用——啊，我的命好苦啊——”

聂峥苦着一张老脸，带着一帮镖师们将那柜台团团围住，母鸡振翅般张着双臂，生怕她掉下来伤到自个儿。

他一脸老泪纵横，就差给女儿跪下了：“霜霜，你听爹说，不是爹不想让你去，你毕竟才十五岁，你娘哪里舍得你出门在外风餐露宿的，跟一帮臭男人们混在一起……”

聂霜霜吸了把鼻涕，将那把大刀又架得近了些：“我不管，我就要去——名剑大会十年才办那么一次——若这次我错过了，下次我就人老珠黄了——嘤嘤嘤——”

聂峥看得倒吸一口凉气，一时也顾不上纠正女儿名剑大会实是比武而非选美的盛会，咬着牙横下心一拍胸脯……然后拍了胸脯一下，苦着脸道：“那也实在是不行啊，爹若是允了你，你娘还肯让我进房门吗？爹还想再努努力，今年给你添个妹妹呢，你不是一直也想要个妹妹吗……”

眼见自家总镖头为老不尊，给花季天真少女猛灌黄色废料，一众镖师脸色发绿，互相对望一眼，不出意料地都在对方面上看见了惨不忍睹。

“聂霜霜，你给我下来！”

外间传来了一道单薄的男声，开头语气颇凌厉，大约是因着身体不好，后劲便虚乏下来，还夹着几声碎咳。

聂霜霜站得高，一看到来人，方才还张牙舞爪神采飞扬的架势立刻耸了，放下刀，乖乖巧巧地跳下柜台，一边扯正裙摆一边打招呼：“周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