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昔垂髫受教,蒙师父悉心栽培数载,而滟年少无知,妄生绮念,辜负深恩,罪孽深重。昔日痴心,实乃童蒙未开,不解伦常之重,今既成人,明理知义,方觉当年执念荒唐。
此心既明,此情已淡,唯愿从此各循其道,各安天涯。
此后山高水长,不复相见,伏愿师父勿寻勿念,滟当于四海之内,遥祝安康。
弟子钟滟拜别”
……
两年后,秦州城外。
孤烟镖局的五少爷聂云骏正在茶摊前伸长着脖子,焦急地等候。
瞧着自家哥哥一副屁股下长了针的没出息样,聂霜霜撇了撇嘴,也忍不住撩起幂篱前的细纱,探着脖子向远方张望。
可惜道上的黄泥干巴平静,丝毫没有被马蹄震起烟尘的迹象。
聂霜霜捅了自家老哥一把,带了分嫌弃道:“你的消息没错吧,甄姐姐当真是今日回来?走镖在外可是没数的,万一路上遇到点事的耽搁了,我们坐在这儿傻等,就要被这日头晒干啦。”
江湖儿女,出门在外自然没那么多讲究,可聂霜霜最是爱美,所以白日出门都带着幂篱防晒。
聂云骏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我前日还听到周叔打发人接应,你爱等不等,不等滚蛋。”
「铁算盘」周吴乃是孤烟镖局的大总管,一手算盘珠子拨得比弹琴都顺溜,八方镖路,明货暗宝,每条线上的生意都要自他手下过一遍,比他俩那成日里只知道喝酒的甩手掌柜老爹不知要靠谱多少。
聂霜霜想发飙,但又眼馋甄姐姐许她的胭脂,不舍离开,草草往口中灌了杯茶,就着冷风憋了一肚子气。
这次甄姐姐去扬州走镖,是护送一位官家小姐远嫁,若不是孤烟镖局里实在是没有别的女镖师了,也不会让她一个刚入行两年的新人这样辛苦地挑大梁。
甄姐姐是两年前老爹带回来的。
他们那不争气的老爹——「朔风刀」聂峥,曾是老杨皇帐下的游击将军,性放荡豪阔,好酒如命,最爱结交游侠,后因饮酒误事,被罚了板子开除军籍,才回了秦州老家,凭着昔日人脉一手创立了这孤烟镖局。
两年前老爹入蜀押镖,途中偶遇了甄姐姐,见她孤身一人便打退了三五个山匪,当即两眼放光,死乞白赖地缠着人家,硬是把人骗回了秦州当起了镖师。
甄姐姐不仅武功高强,还会一门易形功,每每外出走镖之时都会化作不同的容貌,因此就连局中知她真面目的人也甚少。
聂霜霜瞥了眼自家的傻哥哥,暗暗翻了个白眼——自打去年那天她犯了回懒,差他去给甄姐姐的小松鼠送了次板栗口粮后,这憨货归来就一副魂归天外,五迷三道的花痴像。
虽然甄姐姐的确非常漂亮就是了。
可惜她爹娘将她生得这样美,取名的品味实在是……是问哪家爹娘会给自己娇滴滴的女儿起那种名字!
一想到这里,聂霜霜就一口气差点没过来。
她前头有五个哥哥,孤烟镖局里往来的全都是臭男人,整日里连锅里炖得都没有一只母鸡,天知道那日她爹说他带回了一个女镖师时,她有多激动。
她努力扮作一副淑女小姐的模样,握着甄姐姐的手,强压下寻到闺中密友的激动,掐着嗓子问:“小妹聂霜霜,敢问姐姐芳名?”
甄姐姐一笑,嗓音也是温温柔柔的:“甄大船。”
她的闺中淑女梦顷刻间被这艘大船撞得粉烂稀碎。
两人一直快等到日头西斜,远方道上终于扬起一阵轻尘。
一名女子策马飒踏而来,乌发高束随风飞扬,鲜妍红衣在风中猎猎作响。身后三五镖师押着辎重紧随,马蹄踏碎尘土,在夕阳下扬起一道金红的烟霞。
聂云骏窜天猴一般地蹬地而起,也不怕被马蹄踩了脸,咋咋呼呼地就冲出去迎人。
聂霜霜迈着名门淑女步缓缓而出,便见甄姐姐从马上利落翻身而下,将缰绳交给了身后镖师,示意他们先进城,才一拍聂云骏的肩膀,又对着她温柔一笑:“小五、小六,你们怎么在这儿。”
聂霜霜一把推开杵在那儿支吾半天也憋不出个屁的傻哥哥,甜甜笑道:“甄姐姐一路顺利吗?没有遇见危险吧。”
甄大船摇了摇头,从怀中仔细取出一罐扬州精工细造的芙蓉胭脂,递给她时还不忘苦口婆心的劝:“一百两银子就换这样一小罐,还不如多买两个驴肉火烧。”
聂霜霜一口气噎得不上不下的,两眼一翻,接过胭脂直呼苍天无眼。
那样一个大美人,出门在外总是易形成样貌平平无奇的中年妇人也就罢了,就连在家也是半点妆容不肯上,枉她精心收集了那么多胭脂水粉,当真是明珠暗投,暴殄天物。
大船虎得人如其名,没有半点女儿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