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宿在书房的谢琅没睡着,孤身在正房的柳清卿也未眠。
她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后头的路都铺好了,却怎都没想到居然卡在了这最初一头。
她翻过来,里衣蹭过被褥发出细碎声响,她蹙眉苦着脸,怎都不想到谢琅会不同意和离。
在她猜想中,在她拿出和离书后谢琅许是惊讶,但按他那端方克己的君子性情,又合着他对谢琬琰说过三年后要与她和离的前情。她以为谢琅许会显得犹豫片刻给她留些脸面,状似挽留,后在她真挚的坚持之下便会痛快签下和离书。
按他的性子,说不定还会给她些银钱傍身,再给她安排武功高强的护卫护上她一程。
可他为何不签?柳清卿百思不得其解。
若是回到刚在他书房后头狼狈淋了大雨的那天,抑或是被雨淋病躺在床榻上的那些时日。哪怕其中一天见他如此,那时的她应都会欢欣雀跃,喜不自胜,会死心塌地地将他放在心头,继续与他过日子。
可他没来,在那孤单冰冷,如坠冰窖的每一天,她好似开了天眼看清了许多虚妄之事。
其实想想,他们哪里算是知心意的夫妻呢?
她有事瞒着他,他也如此。彼此隐瞒,互相防备,又有什么意思?
难道她要终其一生这般欺骗自己,将自己糊弄过去吗?
不成的。
她不是自怨自艾的性子,也不是在他这受了冷落便赌气再不相信情爱。她觉着人生这般漫长,难道姻缘不顺一次便要全然放弃吗?反正她是不肯的。
她想着与他干干净净和离,离了京城去一处民风淳朴之地,也许能再觅良缘。这都说不准的,顺其自然罢了。
他又不喜爱她,要将这困在这幽深的侯府中,她不愿。
她自幼难得情意,故而真实的情意于她就像甘露于野草。每日同居同寝的人,她希望能互通心意,不想日日虚与委蛇。
想到此处,便清晰明了,她还是要走。
哪怕谢琅的断然拒绝与离开宛若蝴蝶轻触平静的心湖后带起了微微波澜,此时眸色又坚定起来。
还好他让自己在正房冷静冷静,不然真说不好被他的美色迷惑心神。
待到晨光熹微之时,柳清卿才耐不住,合眼迷糊了片刻。
出乎她预料的是,待她睁开眼时,却见床榻旁一道人影。将她瞬时吓的醒了个透,定睛一瞧见是谢琅,这才松口气。
刚松口气,昨天的记忆涌回脑海,这松的气又提起一半。
“夫人,祖母唤我们去请安。”
谢琅弯腰要扶她,却见她仿若不经意向旁侧身,冰凉如瀑的长发从他指尖滑过,谢琅垂眸看向她,还保持着适才的姿势。
柳清卿装作没瞧见,都要和离了还贴手贴脚的不合适。她虽喜爱他的皮囊,但她是有底线之人,不该占的便宜断不会占。
她趁下地时悄悄抬眸打量谢琅,见他似乎怔住未动,红唇嗫喏两下,到底还是没说出什么,一溜烟钻进了净室。
却不知她每个细微的小动作都落入他锐利的眼眸之中。净房门合上发出轻响,谢琅徐徐站直身体,刚要扶他的右手食指与拇指互相轻轻摩挲着。
因着要去老夫人那,哪敢让老夫人等他们小辈,柳清卿很快洗漱好便出来。走到衣柜旁拿新衣准备换上,回眸却撞上他定定望来的目光。柳清卿握着衣裙的手指痉挛似的轻颤一下,握紧了衣裙,顶着他的目光又回了净房,准备避开他换衣。
谢琅眼里先是闪过一丝诧异,再了然她所想后狭长的眼眸轻轻眯起,而后眼底中浮起令人看不懂的情绪。
他忽地轻笑一声,眼里却无一丝笑意。不过须臾,唇边微淡的笑意散去,无甚表情地扬了扬眉。
不如柳清卿所想那般,谢琅并未靠近净房。察觉到她的排斥后,反倒是颇为君子地走向了正房门口。
原摆在门口花几上的铃兰花和风信子也不知所踪,只剩原就属于嘉兰苑的紫檀木花几孤零零地立在那。
他上前一步,以指节敲了敲,花几发出咚咚声响。
谢琅眸色发深,他厌恶这种失控的感觉。
希望他的夫人不要做出什么事,不然他也不知会如何。
柳清卿动作很快,拉住净房门将要出去时,想了想还是将怀中换下的寝衣放了回去。
太惹眼了。
自与他提了和离,他仿若寻常,她倒是开始顾虑。
去到老夫人那世安苑的路上,两人并肩而行却无话。
一路上谢琅未提昨夜之事,柳清卿也不好提,只能不尴不尬地跟在他身旁。总想往后坠一步,身旁这人却跟豺狼虎豹一般,她慢一点他便一眼斜来,柳清卿只好提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