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云烽站在群臣之中,武将之首,垂头看着地面,面上无悲无喜,心中平静无波。
门外的阳光根本照不进这深长大殿,殿中烛火摇曳,忠臣垂首的影子也随之摇曳,殿中柱子上雕刻的飞龙盘旋着,伸着五爪、张着长嘴,须髭飞扬,眼珠暴突,在一片死寂和昏暗烛光之中,显得愈发狰狞骇人。
约莫半个时辰前,孟公公在景帝的授意之下,把章云烽带到了太和殿。
章云烽虽然依旧没有完全弄清楚京中那些弯绕事情,但对大致走向已经明晰,他差不多能猜到这事儿是谁搞的鬼,本以为景帝会问自己什么,所以在来的路上,他已经把景帝可能会问自己的问题在心中都想了一遍,做好了准备。
但出乎意料的是,景帝见到他之后,只是乐呵呵的问了他几句废话,诸如睡得怎么样,在宫中是否住得惯之类。
章云烽不知道景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中打鼓,端着一副恭顺模样,把景帝的问题一一答了。
景帝满意地点点头,让他站到群臣中去,而后就不再管他,继续早朝了。
今早所议之事多与年初的旱灾有关,到了初春,该种庄稼的时候,往年下雨的时节却没有下雨,种下去的种子都没有出芽,地方来报,希望朝廷能先放一批粮下去,解决百姓们的吃饭问题。
堂上吵得不可开交,说什么的都有,章云烽在此事上没什么研究,也知道自己一届武将,插嘴这种事不太好,显得自己要来分文官们的权力一样,于是垂着头没有开口。
景帝坐在高高龙椅之上,左手撑着下巴,右手压着一本折子,听众人争吵,一言不发,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争论之声终于渐渐止息,宰相举着笏板,向前一步,正要开口禀报他们吵出来的结果,就听一声轻响,景帝将方才手中拿着的折子往旁边侍立着的孟公公手中一丢,扫视了一下堂下众人,慢条斯理道:“此事,朕已有决定。”
宰相立刻垂头躬身:“圣上圣明。”
景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冷笑:“朕还不曾说什么决定,你就说我圣明,可是在媚上啊?”
——其实这不是景帝今天第一次这样了。
只要有臣子一夸他,景帝就开始说这人媚上,心怀不轨,把一众臣子搞得哆哆嗦嗦,一句也不敢多说。
宰相被景帝这样一问,心里也是一抖,立刻跪了下去,磕头请罪,暗道见鬼,景帝今天吃错药了吧?他往日根本不会抠这种字眼的,今天是怎么了?
景帝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不再看跪在地上请罪的宰相,再次看向群臣:“细数年岁,朕在位已有二十八载,回顾所作之事,多有不妥,已有罪责,故上天降灾,四境不平,旱涝频发。”
这话一出,众臣立刻哗啦啦跪了一地。
景帝接着道:“故而,朕昨夜寻问苍天,决定携众爱卿一道,去京郊隆福寺,为国祈福,请求上苍降雨,环节旱情——”
他的视线在众臣低垂着的发顶上扫过一圈,在章云烽的方向上停了停,又很快移开,笑吟吟道:“诸位爱卿,意下如何啊?”
景帝都这么说了,众人也只能称赞他的圣明,说愿意同往,景帝心情大悦,抬手叫众人起身。
章云烽在景帝说自己要去京郊时,就心念急转,拧起了眉头,借着起身的动作,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站得离自己不远的宰相,不出所料,宰相也皱着眉,若有所思的样子,脸色差得很。
景帝定然不会是脑子一热,突然想去隆福寺一趟。
在章云烽印象里,他们这位皇帝,不管是在身强体壮,脑子还好使的以前,还是在头疾发作,脑子没那么好使的现在,对神佛一事,都不是很相信。
尤其前一天晚上,章云烽已经知道了,几位皇子和宁王,在这一个月内,都在京郊或长或短地呆过一段时间。
所以景帝这次的决定,一定不单纯是脑子一热,定然是在别的原因的驱动之下做的。
他是察觉出什么了吗?
还是说,是有人建议他去京郊一趟?
章云烽目光微沉,想起了前一晚,那个在屏风之后,一直没有露面的“曲神算”。
按景帝说法,让自己去南疆平乱的决定,也是景帝在听了她的建议后,才做出来的,那这次,景帝要去京郊祈福的决定,是不是也会和这位神秘的女子有关呢?
以及,问题回到章云烽前一晚的猜想上——这位“曲神算”,到底是不是宫里那位神秘的“鬼娘娘”呢?
章云烽正在细思,就听到景帝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章云烽。”
章云烽立刻回神,往前一步,躬身行礼:“臣在。”
景帝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敲了几下,沉声道:“你倒是胆大。”
章云烽心知景帝这是终于要因为昨晚邓仓的事发作了,面上立刻装出一副惊讶和不解的样子,不卑不亢地再次一礼:“恕臣愚钝,臣没有明白圣上的意思。”
景帝重重地一拍扶手,从侍立在侧的孟公公手中,将方才那本折子拿了过来,往地上一扔,怒道:“前日刚有人参了你居心不良,意图谋反,你昨日信誓旦旦与朕说你一片忠心,朕就相信了你,还给你南疆平南大将军之位,你就是这般报答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