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几分钟后,不好意思的霍眉睡着了。
nbsp;nbsp;nbsp;nbsp;第二天席玉麟依然去上班,尽管他在洗漱时一直烦躁地叹气;霍眉倒是打定主意了,先在家加速把这一批鞋子做完,然后拿去码头卖。码头人流量大,和买主攀谈几句,说不定能得到有用的信息。再不济,她去找谭枫桥,虽说可能会让振良失颜面,但这是非常时刻。她必须重整旗鼓,先从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开始。
nbsp;nbsp;nbsp;nbsp;晚上回来时席玉麟额外给她带了一个莲蓬,是路过一个小水塘时摘的。一共有十七颗莲子,五颗都是哑炮。
nbsp;nbsp;nbsp;nbsp;小时候,母亲拨开莲蓬,倘若发现了哑炮,会在她和振良脑门儿上轮流摁开,嘴里模拟“啪”的声音。她想起这一茬,也拿哑炮往他额头上摁,嘴里念叨道:“啪——空的!”
nbsp;nbsp;nbsp;nbsp;席玉麟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呆呆的,由着她摁。摁完四颗后,理解了这是一种友好的互动方式,于是抢过第五颗敲在她脑袋上。
nbsp;nbsp;nbsp;nbsp;又轮到霍眉发呆了,她意识到这些孤儿表达友好的技巧是需要人教的。
nbsp;nbsp;nbsp;nbsp;他回来时还好,半夜时又发作,霍眉把灯打开,点了一支烟递到他嘴边,“香烟是个好东西,有奇效。”
nbsp;nbsp;nbsp;nbsp;他把脸埋在床单里,不止地摇。火红的光点缓缓往上攀,一小节烟灰已经掉在了地上,她的两指调转回来、自己吸了一口,再次把濡湿的烟嘴戳到他脸上。不知是不想浪费,还是认为被自己的双唇含过的香烟,他就会更想尝。席玉麟忽然忍着痛都想抬头看她一眼,见了那双似笑非笑的眼,才意识到她在施展她对付男人的小把戏。
nbsp;nbsp;nbsp;nbsp;只要她愿意下钩子,男人都会像鱼一样头脑空空地凑过去的。他一直都知道,只是霍眉从来懒得钩他一下。
nbsp;nbsp;nbsp;nbsp;“真不尝?”
nbsp;nbsp;nbsp;nbsp;“不了。”
nbsp;nbsp;nbsp;nbsp;她从床上滑落,背靠着床檐坐在他身边,自个儿开始抽。又笃定道:“你还是想唱戏。”
nbsp;nbsp;nbsp;nbsp;他被电击般的疼痛搅得思绪混乱,分不住心思应对她,“能不能挪远一点?屋里本来就热,浑身都在冒汗。”
nbsp;nbsp;nbsp;nbsp;霍眉跑到窗户边把烟抽完,回来用冷水浸了一件褂子,湿淋淋地搭在他脑袋上。大概三点钟的时候,他换了个姿势,趴回褥子上了;天蒙蒙亮,又起来去油漆厂。她说别去了,席玉麟坚持说这份工作是难得的好工作,不怎么累,还是去了。待他走后,霍眉困得不行,补了个小觉,醒来便急急地赶制鞋子。
nbsp;nbsp;nbsp;nbsp;不知是不是因为作息乱了,到了肚子饿的疼的时候,席玉麟还没回来。又等了一会儿,她穿戴整齐跑到一楼去敲房东的门,问几点了?房东也不知道,谁也没有钟表。她跑到街上,巴青这座小城只有几条主干道边安了路灯,这一带是工业区,荒凉的很,简直伸手不见五指。遂朝着有光亮的方向跑,一连跑过三个街区,看到一家亮着灯的卤菜馆,冲进去便问:“请问现在几点了?”
nbsp;nbsp;nbsp;nbsp;店员说已经没什么客人了,快十点了。
nbsp;nbsp;nbsp;nbsp;霍眉定了定心神,打听到了油漆厂的位置,转头就跑,在这个街区的拐角处跟席玉麟撞了个满怀。他“嘶”了一声,连退好几步,“大晚上的,做啥子一个人出来——”
nbsp;nbsp;nbsp;nbsp;迎面来的就是一个巴掌。
nbsp;nbsp;nbsp;nbsp;霍眉额角的细小绒毛几乎都立起来了,很具象化的“怒发冲冠”,她不再神秘、迷人、游刃有余,却像个寻常妇人,以惊人的音量骂起来:“我日你仙人!现在几点了?你说现在几点了?下班不回家干嘛?你龟儿——”她又往他另一侧脸上打了一巴掌,“再给老子笑!”
nbsp;nbsp;nbsp;nbsp;他捂着脸正了正神色,“钟擎来找我了。”
nbsp;nbsp;nbsp;nbsp;今天下班时,钟擎的人已经候在门口,二话不说将他绑上车带回家。席玉麟是又愤怒又尴尬,钟擎却似乎完全不记得自己前不久被甩脸子的事,好茶好点心招待他,又给他看了一卷录像带:从黑市上买来的、席芳心早年演出的剧目合集。可是因为年代太久远了,只有条件录下画面,没有声音。
nbsp;nbsp;nbsp;nbsp;钟擎开出了很好的条件,如果他能给席芳心配音,可得酬劳两百;并按照他的意愿,不把他的行踪告诉漱金。本来把录音机都准备好了,让他至少配一折子再走,他说不行,家里有人要等着急了。
nbsp;nbsp;nbsp;nbsp;此时两人正在上二楼,霍眉没有对刚才两巴掌表示出任何歉意,若无其事地接过他手中冷了的包子,“没跟癞皮狗提别的条件?你太老实了,是他求你做事,有的谈判的。”
nbsp;nbsp;nbsp;nbsp;“还提什么?要他替我找工作吗?我这工作够可以了,再高级一点的至少要小学文凭。”
nbsp;nbsp;nbsp;nbsp;“药啊,你明天去问问他有没有门路。”
nbsp;nbsp;nbsp;nbsp;用钥匙开了门,她一屁股坐回床上,蹬掉鞋子;席玉麟走过来,因为蹲不下去,所以拿起她一条腿,察看她的脚。原本化脓的地方已经长出了新肉和薄皮,今天这么一跑,反折的脚趾又把脚心磨破了。又没有碘酒,只能等它再自己长好。
nbsp;nbsp;nbsp;nbsp;腿被拎起来,上半身就顺势倒在床上。霍眉觉得这个姿势非常羞耻,又觉得自己的脚非常像猪蹄,很快缩回来盘着。
nbsp;nbsp;nbsp;nbsp;他说:“我去买桶水,你洗洗吧。都是汗,容易感染。”一会儿上来了,又笑着说:“你这几天不出去好,就坐在床上,它好得快。”
nbsp;nbsp;nbsp;nbsp;可惜,第二天她出了门。他刚从车间出来,还没还工作服,远远就看见了栏杆外的霍眉。她精心打扮了,穿着最好的那条酒红色旗袍,唇上也点了明艳艳的胭脂,一条珠光四射的项链铺在挺翘的胸脯上,撑出美好的圆形。
nbsp;nbsp;nbsp;nbsp;因为巴青城没人戴的起这么贵
nbsp;nbsp;nbsp;nbsp;重的珠宝,大家都会默认是假的,她便敢大喇喇地戴着它在街上走;因为她敢大喇喇地戴着它在街上走,大家愈发觉得是假的。
nbsp;nbsp;nbsp;nbsp;把罩袍脱下来,挂在栅栏边的一条杆子上时,工人们都朝她吹口哨。霍眉的双手交叉在小腹前,很有贵妇范儿,矜持地朝每个人微笑。大家蜂拥出门,却又不敢真冲到这个这个贵妇人身边,看她是真人还是神仙用云和水捏就的仙子,犹犹豫豫地留出一圈空地。而她呢,平白的脸上忽然有了光彩,闪亮亮的,被喜悦点燃了;她准确无误地拨开人群、钻到席玉麟身边,挎起他一只手臂。
nbsp;nbsp;nbsp;nbsp;席玉麟心里要爽死了,走过一段路,一低头,又看到她那种玩味的笑容。他立刻撒开她的手,“你来干嘛?”
nbsp;nbsp;nbsp;nbsp;“我和你一起去见钟擎嘛,你什么都不用说了,直接做你的工作就行。你上次当真说了我在家里等你?”
nbsp;nbsp;nbsp;nbsp;“是。”
nbsp;nbsp;nbsp;nbsp;她眯着眼睛打量他,若有所思,“他会认为我是你婆娘的。”不知是想表达钟擎必然不会拦她在外面这个意思,还是在审判他的措辞。席玉麟沉默地指了指街角的一辆车,不答她的话。
nbsp;nbsp;nbsp;nbsp;私家车最后还是停在清秋路,除了范章骅这个军官,但凡她认识的有钱人都住这里。钟擎准备了一个专门的房间给席玉麟录音,录像带、录音机都调试好了,为了避免杂音,只能他一个人进去、将门锁上。钟擎无事可干,只能与霍眉闲聊,刚邀请她在沙发上坐下,便刻薄地笑了一声:“你是席太太,还是别的什么人的太太?”
nbsp;nbsp;nbsp;nbsp;霍眉也笑容可掬:“钟老此言何意?”
nbsp;nbsp;nbsp;nbsp;他指了指她的珍珠项链,“你知道这是什么牌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