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自然是一番兵荒马乱,太医轮流搭脉,跪了一地也找不出长乐殿下的病症,最后在顾衍阴沉的眸光下,开了两幅安神静气的药方,等消停下来,已经夜色深深,长乐宫灯火通明,在烛光的照耀下,连廊柱上雕刻的凤凰纹路都流淌着暖黄的光。
颜雪蕊恹恹垂着眼眸,半躺在榻上。顾衍把窗子关严实,他走到榻前,他的身影高大颀长,把颜雪蕊的纤细的身躯完全笼罩,给人一种压迫感。
“蕊儿——”
他抬起手掌抚向她的脸颊,颜雪蕊如受惊的鸟雀一样偏过头,金钗上的流苏在她的鬓角颤动。
下一瞬,顾衍便扣住她的下颌,指腹间的力不容抗拒地把她的脸转过来,迫使她的抬头撞上他的目光。
“你不愿意,大可于我细说。”
顾衍微蹙剑眉,太医们异口同声,他也逐寸肌肤细细检查了一遍,她没有受伤。既然身子无碍,那就是心里有事。
他回忆起两人方才谈论的话题,他想趁着这个机会把合婚礼再办一遍,她害羞,不肯为他穿嫁衣。
就因为这,一句话也不回,和他闹这么久?
顾衍锐利的眸光直直盯着颜雪蕊,颜雪蕊被他钳制着下颌,她低垂眼睫,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遮出一片阴影,掩盖了她所有的情绪。
她这副模样,在外杀伐果断的顾衍也被磨的没脾气,他气笑了,“就这么不愿意?”
他以为,两人早已心意相通。
顾衍如今有依仗,脾性不似从前那般强硬,他深呼一口气,放开她,屈指拔下她鬓角的金簪。
“我方才心急了。”
如瀑的乌发散落,他的掌心从中穿过,带着薄茧的指腹“不经意”间擦过她的耳廓,引起她的颤栗。
顾衍语气温和,道:“此事是我考虑不周,我再想想。”
即使表象再温柔,他说的是“再想想”,而不是“算了”,颜雪蕊太了解他了,除却外头裹着的这层糖衣,顾衍还是他,骨子里的阴狠暴戾。
他从未变过。
颜雪蕊忽然开口,轻声道:“我曾经,也……也绣过嫁衣。”
青梅竹马的表哥,看着她都会脸红,磕磕绊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那样腼腆,她还曾笑言,他该去武馆学拳脚功夫,添些英武之风。
年少不知愁。
母亲希望她嫁一个知根知底儿的好人家,女儿家的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当时太小,不懂情爱。知许表哥来颜府提亲时,他涨红着脸,道:“蕊表妹,我……我心悦你。”
“日后你嫁我为妻,我定对你好,护你周全。纵然……纵以性命相护,亦无怨无悔。”
颜雪蕊小小年纪貌美伶俐,但她心思深,自小便知爹娘疼爱雪芳更甚,在雪芳面前,她永远排第二。
她要全心全意的爱意。白净腼腆的少年直白而热烈的示爱,让颜雪蕊的心怦然跳动,那一刻,她觉得上天待她不薄,让她觅得良缘。
在绣那身嫁衣时,她总会想起他提亲的时候,唇角扬起笑意。那身嫁衣是她一针一线亲手所缝,在成婚前夜,她把它铺陈在床榻上,珍视地反复摩挲。
也是在这一夜,顾衍在这上面,要了她。
……
颜雪蕊很少去深想过去的事,她那么聪明,在想起遇到的乞儿是窈儿时,她什么都想明白了!
他还是没有放过表哥。当年表哥那句话,竟一语成谶。
颜雪蕊心乱如麻,不知道怎么面对顾衍,或者说,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
她要怎么办?杀人偿命?于公,她和稚奴都要仰仗依靠他,于私,他是她三个孩子的生父。
抛却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颜雪蕊不能再自欺欺人地以为,她恨他。
她恨他,也爱他。
可是表哥又这么无辜,把她的心反复熬煎,钝钝地痛。
顾衍不知道颜雪蕊内心的痛苦挣扎,他眸光一闪,显然也没有忘记自己曾经干的坏事。
他说闹什么呢,原来是为这桩事。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别气着身子。”
他把她拥在怀中,温声轻哄,和当年阴沉冰冷的贵公子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