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侯府的赏花宴上,她被人看着都会害怕,现在已经能做到平静如水,她葱白的指尖捻着一只薄胎白玉杯,任由各种目光揣测,不动如山。
她不在意,有人在意。
两人都是这场宴席的不速之客,碍于颜雪蕊的皇室身份,太子对她还算礼遇,但对压根儿没有请柬,不请自来的顾衍,他的位置虽不算最末尾,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好巧不巧,正好和颜雪蕊隔开。
他的视线被一根巨大的柱子挡住,只能看到众人惊叹的目光,独独见不到他的蕊儿。顾衍冷峻的脸色越来越沉,兀自闷头喝酒。忽地,他把酒杯拍在桌案上,声音不轻不重,足以把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坐在最上首的太子心中一颤,连忙放下酒杯:“太傅有何不快?”
太子头戴紫金冠,一张俊颜儒雅随和,却掩不住眼底深深的疲惫。他名为太子,受皇帝之命监国,实际上奏折到他手里的时候,已经被顾衍下达六部处理,动作快的已经处置妥当,他这个监国太子当得憋屈。
可上有顾渊驻守西北,下有顾明澜和西戎的姻亲关系,连父皇都处置不了顾衍。太子幼时即受顾衍教导,在他心里,顾太傅像一座沉稳的高山,从前有顾衍替他遮风挡雨,如今两人对立,从心里上,他害怕顾太傅,怕极了。
就连对付顾衍,也只敢用这些不入流的手段恶心他,又怕他发怒,悄悄看他的脸色。
太子定了定神,道:“孤想太傅近日殚精竭虑,故而没有准备太傅的席位。太傅不邀自来,莫非在责怪孤?”
“不敢。”
顾衍皮笑肉不笑,重新斟了一杯酒,遥遥举起酒杯,道:“臣敬殿下一杯,恭贺皇孙百日之喜,愿皇孙负责绵长,永享尊贵。”
太子越发狐疑,他今日一直心神不定,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他还没想好如何回答,顾衍自顾自道:“说起来,皇孙真是个有福气之人。”
太子神色警惕,“何解?”
顾太傅在朝中举重若轻,这会儿没有人有心思看美人,连颜雪蕊的目光也不自觉被顾衍吸引,顾衍笑了一下,云淡风轻,扔出一个惊天消息。
“微臣今日得到一个消息,故而来的稍晚了些。”
他的眸光幽暗锐利,逡巡一周,最后落在太子俊雅的脸上,让太子如坐针毡。
他唇角微勾,道:“圣上,醒了。”
丝竹声浪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皇孙的百日宴,满朝文武差不多来的齐全,这会儿堪比金銮殿。
在一片死寂中,顾衍整理了下衣袍和头冠,站起身,走至大殿中间,从宽大的袖口中拿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听旨。”
冷冽的声音穿透整个宫殿,砸在每个人心上,众人跪了一地。顾衍垂眸,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御极数十载,宵衣旰食……而今精力日衰,命太子监国,以承大统。”
“岂料太子行事乖张,惘顾礼法,私德不修,欺瞒君父,难堪为君。朕心忧肿,再三考量,废除太子之位。”
“朕久病难愈,已废太子之位,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孙玄逸甫及周岁,然钦天监批命,此子身负龙气,天命所钟,朕决意传位于彼,诸卿当辅佐幼主,同保社稷。”
“新君年幼,其母长乐公主性情贤淑,明达事理,有母仪之德,特命长乐公主辅政监国,待其长成亲政。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顾衍阖上圣旨,一个消息接着一个消息,把众人砸的晕头转向,一片哑口无言。
皇帝废了太子,把皇位传给一个襁褓中还不会说话的小儿?
他们没听错吧?一个幼儿长成至少需要十余年的时间,长乐公主一介内宅女流,叫她辅哪门子政?
说实话,今日就算顾衍忽然摔杯为号,命人把东宫围了,黄袍加身,自己称帝,都比现在来的真实些。疑点太多,诸人一时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太子站起身,面色青紫,暴喝一声:“顾衍,你敢假传圣旨!”
他指着顾衍,气得双手颤抖:“来人啊,快把这胡言乱语的乱臣贼子拿下!”
东宫有禁军和独属于太子的府兵,此时仿佛聋了一般,没有一个人进来。顾衍轻笑,顾渊临走前留给他的玄甲军,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久久不见人影,太子暴怒如雷,他头上的紫金冠掉了,发丝披散,恍若一个疯子,指着顾衍怒斥道:
“顾衍,天理昭昭,你把天下人当傻子耍!”
“荒唐……荒唐至极,你以为谁会信。”
“你敢造反,不敢承认么!”
“你就算今日杀了孤王,你也是个乱臣贼子,青史上必钉你永世骂名!”
此时此刻,太子什么体面都不要了,双眸泛红,声音嘶吼着:“满朝忠良,天下百姓,谁会容你这欺世盗名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