焕游笙记忆中的先帝,与公主所知略有不同:“先帝一生,有担当,有决断,功勋彪炳,过失亦存。其功其过,未必能以寻常尺度相抵相消,然纵观青史,仍是少有的明君。”
她继而感慨:“昔日常闻世人言,道世安公主不谙世事,不似先帝锋芒毕露。可如今看来,你却有几分她的影子了。公主身处风暴之眼而沉稳坚韧,为顾全大局亦能忍痛割舍,足见你正循着她昔日的足迹前行。我想,先帝若见你今日模样,心下定感宽慰。”
世安公主怔怔听着,泪珠终于滚落:“这既是上天的恩赐……也是惩罚。”
她终是理解了母亲的伟大与孤寂,却也注定要承接相似的桎梏;她开始在自身形影里寻觅到母亲的轮廓,而真实的母亲却已与她天人永隔。
暖阁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角落里狸奴偶尔发出的呼噜声。
半晌,世安公主的声音打破寂静,依恋一如往昔:“焕姐姐,你还会回来看我吗?”
焕游笙未作丝毫迟疑,答得斩钉截铁:“明堂失火后,你曾言,信我无论何时,只要你身陷危难,必会奔赴而来。往后亦然,无论何时,天涯海角,只要你需要,我定披星戴月,立时归来。”
这句话让世安公主无比心安,她又问:“可还有何事需我替你周全?”
她想为即将远行的挚友略尽心意。
焕游笙亦不推辞:“赤佩于我,不止主仆,更是莫逆。我离京后,她会留守将军府照应。若她日后遇有难处,或朝中风波牵累于她,还望公主多加看顾。”
世安公主颔首应允,语气郑重:“焕姐姐放心。赤佩原也是自我身边出去的,她与你既是莫逆,与我便肝胆相照。只要我在一日,定保她无虞。”
焕游笙起身,深深一礼:“得公主此言,我再无后顾之忧。”
“何时启程?可允我与皇兄相送?”世安公主追问。
“明日卯时(清晨5时至7时),东城门。”焕游笙略作迟疑,终究没有拒绝。
世安公主喉头微动,万千离愁别绪最终化作一句祝愿:“此去经年,唯愿你平安顺遂。若他日能重逢,愿是在繁花似锦、万物欣荣之时。”
……
翌日卯时初刻,洛阳东城门外十里亭。
天色未明,朔风卷着零星雪沫,无声飘落在覆着薄霜的官道上。
周遭枯草瑟缩,几株老槐嶙峋,挂着晶莹的冰凌,更添深冬肃杀。
焕游笙率先停下脚步,转身面向送行之人。
她身披银狐裘滚边墨色大氅,内里一袭青碧色云锦长裙在寒风中微微拂动,如寒潭深处的一抹水色。
乌发绾作望仙髻,簪一枚翠玉簪,眉宇间透着远行的清冽。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她嗓音清越,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风中,“便至此止步吧。”
新帝汤易儒身着苍色暗云纹常服,外罩玄色貂绒大氅。
他目光越过焕游笙肩头,落向不远处停驻的两驾乌篷马车。
车厢顶已积了层薄雪,车辕旁静静侍立着小厮梦远和婢女清心。
“你二人出行,竟用两驾马车?”他微微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