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征终于突破层层阻碍靠近,将围困祝无执的辽军杀尽,只见昔日矜傲漠然的青年身中数箭,单膝跪地,仅仅停息片刻,就站起身,夺过敌军战马,翻身而上,不要命的杀敌。
战至三更,谷中尸积如山,兵戈声渐歇。
祝无执看准时机,控制住颤抖的手,拉弓射箭,射穿耶律奇的头颅。
辽军见主帅毙命,顿时大乱。谷外埋伏的宋军趁机掩杀,箭雨铺天盖地。
北风萧瑟,乌云缓缓散去,露出如钩残月。
祝无执身负重伤,本就是强弩之末,此刻终支撑不住滚落马下,重重摔在地上。
夜色如墨,他浑身浴血躺在土地上,胸口起伏微弱。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化作虚无,什么都听不见,唯有自己浓重的喘息。什么都看不清,入目皆是血色。
他身上的伤已经失去痛觉,唯独那颗心。
祝无执从未想过,这颗坚不可嶊、薄情寡义的心,有朝一日会因为一个女人,如同被冻在寒冰下,生出彻骨的悲凉。
他不免自嘲的想,倘若他死了,温幸妤应当会很高兴。
透过眼睫上的血污,望着模糊的天际,缓缓闭目。
意识消散前,眼前依旧浮现温幸妤或喜或嗔的脸。
“你不会离开我,对吗?”
“不会离开。”
骗子。
彻头彻尾的骗子。
64
第64章
◎不悔◎
枝头新绿盎然,春江野鸭游弋,车轮碾过泥土草屑,转动间奔向另一个惨绿季节。
各大驿站都贴了告示,有兵马在寻温幸妤,车夫只能驱车从山野小径走,绕开驿站和附近的县镇。
温幸妤并不太信任沈为开,出了京畿一带后,趁深夜车夫熟睡时,带着包袱和观澜哥的骨灰,悄然离去。
她根据在《寰宇记》中看到的地志和风俗,避开官道,翻山越岭,跋山涉水一个多月。
这一路温幸妤吃了很多苦,脚底磨出血泡,手脸颊被树枝划破,被虫子咬。可即便如此,她也从未停下脚步。她出身底层,幼时做过流民,从不是什么娇弱的人,最能坚持。
夜深人静,温幸妤常常能梦到这几载发生的事——从祝无执用观澜哥的骨灰威胁,到被他按在假山中的屈辱,最后是那个尚未出世被自己亲手扼杀的孩子。惊醒后,哪怕知道已经离开,却依旧痛苦万分,心悸不已。
她清晰的知道只有彻底远离祝无执,才能真正得到解脱。
抵达泗州后,温幸妤乘船到扬州。
她故意用真实姓名登记了前往平江府的船票,又用沈为开给的假凭由登记去宿州的船票,用以迷惑去向。
而她并未真正离开,填了空白凭由和户贴,改名换姓扮成瘦小的男子,暂时留在扬州六合县一个偏僻的镇子,进行休整。
温幸妤一路上都很谨慎,刚上了马车,就把耳坠摘了,后面翻山越岭赶路,日头下暴晒,肤色也由原来的白皙变得略黑。
到了扬州后,她耳洞长好,因为走了很多路,比起关在后宅时的柔弱,变得肌理紧致,体健筋强。再加上她个子不算矮,故而扮做男子并不突兀,看起来就是个个头稍矮的少年。
温幸妤当时跟高月窈闲谈时听了不少扬州话,外加《寰宇记》中的扬州风俗,她又能吃苦,善于观察,遂很快顺利融入到当地生活。
江南的小镇潮湿炎热,时而烟雨蒙蒙,时而惠风和畅,每每清晨都会被一层雾气笼罩,远处山峦如水墨勾勒。
温幸妤以寻找亲戚为由,在镇子上赁了个破陋的小院子。
她不敢做熏香卖,每日下午最热的时候,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卖些紫苏饮、绿豆汤等爽口的糖水饮子,为后续离开六合县攒钱做准备。
天泛起鱼肚白,她照旧收拾妥帖后,出门上街买今日做饮子所需要的食材。
刚阖上院门,隔壁卖糍粑的李婶子也正好出门。李婶子是个热心肠,操着一口南方话,一笑眼尾就压出几道鱼尾,爽快又和善。
温幸妤笑着打了招呼,二人一道出了巷口,往街上走。
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只有小贩们早早出来摆摊子,也有不多几家店肆开门,炊烟袅袅。路旁的河水弥漫着水烟,雾蒙蒙的,偶有小舟划破水面,远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