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说,骨灰送回了同州白水县胡杨村,没有大操大办,只趁夜里上山埋好立碑。
将近六载日月,总算入土为安。
温幸妤逃离汴京,跋山涉水时经常风餐露宿,偶尔夜里会爬到树上歇息,或者蜷缩在黑漆漆的山洞,害怕时就会抱紧观澜哥的骨灰坛,方能驱散几分害怕。
她总是觉得很愧疚,若不是因为她,观澜哥也不会连死都不安生,被祝无执当做把柄威胁,又陪着她跨越千山万水,奔波劳碌。
如今他总算落叶归根,回到了生养他的土地,能安息了。
巧娘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这下你总算了了一桩心事。”
“日子还很长,往前看,我和阿娘都能陪着你。”
温幸妤心下感动,轻轻拥住巧娘,柔声道:“遇见你们真好。”
巧娘性子大大咧咧的,不习惯这样,神情羞赧,她抬手推开温幸妤,别扭道:“那当然,我和阿娘都是顶好的人。”
“当然了,你也是好人。”
温幸妤吸了吸鼻子,两人相视一笑,手挽手回了屋子。
*
祝无执的人废了不少功夫,在四月的时候找到了温幸妤的妹妹。
温幸妤一家逃荒时,大哥意外被山上滚落的石头砸死,而后父母带着两个女儿一路奔波,食不果腹,挖草根扒树皮充饥,到最后入冬,草木枯败,更是什么都吃不到,喝雪水勉强吊着命。
她父母为了妹妹活命,到泽州以后,把她小妹送给了一户家境尚且殷实的人家做女儿。
她妹妹原名唤温雀,现在跟养父养母家姓,叫江照雪,样貌和温幸妤很像,嫁了个秀才,生了对龙凤胎,已经四岁了。日子过得不好也不差。
温雀离开父母身边时才四岁多,养父母待她很好,只不过到她八岁时生了儿子,便把她卖给另一家人做童养媳,辗转到了离泽州很远的申州。
那家人便是她现在的夫家。她运气还算不错,婆婆和善,丈夫负责,读书也还算厉害。
这些年她也寻了父母阿姐很久,托人去慈州老家打听过,甚至去汴京寻过,可惜都没有消息。她不过一介妇人,丈夫也是普通人,没有多的银钱,根本无法从茫茫人海中找到亲人的踪迹。
今岁婆婆去世,家中忙碌,丈夫又要准备下次秋闱,故而日子愈发难过,快揭不开锅。
正当她准备放弃寻阿姐,家里突然来了几个面色冷肃的官爷,说是她姐夫,有请她去汴京做客。
温雀喜不自胜,和丈夫商量了一下,就跟着那些人踏上了前往汴京的路。
到了汴京,进入富丽堂皇的府邸,她才知道那些官爷口中她的“姐夫”,是当今大名鼎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府里的管事把她和孩子丈夫安顿在一处富贵宽敞的院子,好吃好喝供着,还有华贵的衣裙穿,只是出门有很多人跟着,说是保护她们一家的安全。
温雀不会说官话,总是操着一口乡音,小心翼翼问婢女阿姐怎么还不来见她。
那些婢女不肯说,她只好出门时候偷偷问汴京街道上的摊贩、卖货郎,最终得到的结果是,摄政王并未娶妻,以前有个颇为宠爱的外室,只不过那外室似乎已经死了。
温雀立马就猜到那外室是自己阿姐。
婆婆年轻时在官宦人家做过婢女,给她说过很多后宅的腌臜事,故而她怀疑阿姐是被人给害死了。
她恸哭了一场,闹着要见摄政王,当天傍晚总算如愿以偿见到了那个所谓的“姐夫”。
天际霞光万丈,院子里夏风徐徐,花草摇曳。
男人长身玉立,紫袍玉带,凤眼生威,仅仅是站在那,眼风轻轻一扫,便叫人觉得不寒而栗。
温雀不敢与其对视,她丈夫拱手作辑,按着她规规矩矩行了礼。
二人弯腰很久,直到腰背酸痛,才听到男人淡漠如冷水击玉的嗓音响起:“随我来。”
高高在上,隐有不耐。
夫妻俩直起身,跟着进了堂屋。
祝无执坐在主位上,示意二人坐下,才慢条斯理开口:“说说温莺小时候的事。”
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温雀脑子里都是阿姐是不是真的不在了。她抿了抿唇瓣,眼中含着几分愤怒,想质问对方人都死了还问什么,就被丈夫拉了一下袖子。
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想着自己差点冒犯了贵人,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温雀心里愤懑,可她也不敢激怒对方,只好翻出模糊的记忆,一五一十娓娓道来。
“阿姐小时候很厉害,是村里的孩子王,能下河捉鱼摸虾,也能上树摘果子,那时候她经常给我摘酸果儿吃,还会用弹弓给我打鸟烤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