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受?”
幸存者疑惑。
高等智能造物并不应该有这样的情绪,但当“难受”两个字被小虫母说出来的时候,幸存者却又忽然为自己的异样找到了原因。
他重复道:“难受……对,难受。”
随即,幸存者有些机械地开口:“我是在难受,很难受。”
珀珥转头,眼神清凌凌得很漂亮,即便在昏暗的长廊内,都足以倒映出幸存者虚晃有光源的身影。
珀珥问:“是因为我说、说的话难受吗?”
幸存者:“或许是。”
他几乎很少脱口而出这样答案模糊的话。
下一秒,幸存者觉得自己变得陌生又冷硬,他通过小虫母的话语而理智分析道:“那些经历,是您所亲身经历过的。”
高等人工智能无法理解小虫母说那些话时的情绪与反应,那么地平静,甚至更多的是对历代虫巢之母与子嗣之间横有隔膜的感同身受。
“没有人与您说话,没有拥抱和碰触,只有安静、孤独。”
“您忘记了说话的感觉,不知道如何开口,还会恐惧见到外人;您也逐渐忘记了一些事情,大脑思维开始迟钝,理解程度降低……”
每一句话,都会让幸存者的数据库发生很轻微的震颤。
他知道,宇宙内的高等碳基生命需要交流。
对于这类具有生命的造物来说,交流能够传递情感、强化自我认知、提供心理慰藉,缺乏交流的生命体可能会丧失意志,甚至是为此而付出生命。
但他却很难想象,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已经拥有自我认知的小虫母会处在一个安静、空寂的环境里,没有人、没有陪伴、没有碰触,更没有任何的交流。
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忘了一般,甚至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被第四任买家带回去的那天开始,珀珥被从整个世界隔离了出去。
是冷漠的死寂,是求问而毫无回应的无视,是逼迫他尚未健全的人格一步步缩回进深壳里的枷锁。
就连那一只手可以数清的拥抱,也仅是第四任买家如熬鹰一般的零星施舍,无法解决根源问题,甚至让小人造人更耽于这片恍若被忘记的阴影之下。
——那时候的珀珥,就像是一颗被扔到了深井中的小石子,没有谁会记得他、知道他。
晚间的走廊内并不曾开灯,或许是因为这里过于复古秾艳的装点,以至于当夜灯与数据流的微光向外晕染时,会被古旧的油画渲染成一种华丽又晦暗的深红色。
像是数朵盛开热烈的玫瑰,带有一种糜烂至极的美丽。
可是在这近乎要衰败的糜烂下,却站着一个身姿单薄,神情温软的小虫母。
即便他曾是被神明遗落在人间的珍宝,甚至险些黯然失色,可他却从没有熄灭过。
幸存者藏匿于躯干内的机械心脏狠狠跳动了一下。
珀珥说:“不要难过啦。”
他上前一步,藏在小斗篷下的手臂微微伸开,在幸存者有些无措的反应中,虚空着轻轻环住了对方的腰身。
这是一个拥抱。
一个给予数据投影的拥抱。
明明什么都抱不到,可珀珥做起这样的动作却有种像模像样的可爱。
珀珥轻声道:“那些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珀珥偏头,看向长廊中那些画像,以及后面逐渐缺失的空白墙壁。
他说:“幸好我知、知道要怎么和大家相处。”
珀珥又问,“以后,我们的画像还可以挂上去吗?”
“当然可以。”
幸存者微微俯身,“只要您愿意就好。”
那天的深夜里,珀珥询问幸存者要不要陪他一起去太阳宫最高处的观星台看看。
原本幸存者觉得自己不应该答应的,但当他看见小虫母那双仿佛从不沦陷于苦难的眼眸时,他下意识应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