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有黑色的毛,都脏。
它蹲着,有吃的。
我就学着它的样子,挪到饭盆另一边,也蹲了下去。
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眼巴巴地看着那点糊糊,又看看那条同样警惕地看着我的狗。
我想,是不是这样蹲着,也能吃到东西?
一个男人出现了,他身上有股机油和汗味混合的味道,皱着眉头看我:“哪家的小崽子?跑这儿蹲着干嘛?”
“野孩子?”
他走近了,大概是我脸上的泥污太显眼,他啧了一声,胡乱用他粗糙的手掌在我脸上抹了几下,又掰了半块他手里硬邦邦的饼子塞给我。
“饿死鬼投胎似的。”他嘟囔着。
我狼吞虎咽地啃着那半块饼子,干得噎嗓子,但那是暖的。
他站在旁边看了会儿,没走。
后来我才知道,工厂里带亲属的人能分到好福利,包吃包住,还能分到一间单独的小房子。
他突然蹲下来,眼睛在我身上扫来扫去,像是在掂量一件东西的价值。“喂,”他用一种商量,带着点算计的口吻对我说,“小子,你暂时做我儿子吧。”
我嘴里塞着饼子,不懂。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我带你去见人的时候,你得叫我爸爸,明白么?叫一声我听听。”
我咽下最后一口干涩的饼渣,喉咙动了动,试探地,小声地挤出那个陌生的词:“爸…爸?”
“就这么叫。”男人高兴地笑了。
那个男人叫沈自清。
从此,我有了一个名字,沈驰飞,和一个父亲。
我住进了一个有四面墙和屋顶的地方。
屋子不大,但很干净,有窗户,白天能透进光来,晚上有盏昏黄的电灯。
最重要的是,屋子里有个烧得旺旺的火盆,冬天的时候,我蹲在旁边,第一次知道了暖和是什么感觉。那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把冰冷的骨头缝都烘得酥软了。
拿到了分配,沈自清就不打算要我了。
他变了脸,塞给我一个冰冷的馒头,像赶苍蝇一样把我往门外推。
“去去去!找你亲妈亲爸去!”他脸上带着烦躁和不耐烦,“你要真是我儿子还差不多!可我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你在这儿杵着,碍着我讨老婆了,知道不?!”
我死死扒着门框,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要我了。我哭,用尽力气地哭,哭声在空旷的大院里显得格外刺耳。
哭声引来了人,是几个下工回来的女工。
她们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指责沈自清:
“老沈!你发什么疯?孩子才多大点!”
“就是!凶神恶煞的,吓着孩子了!”
“这到底是不是你儿子啊?有你这么带孩子的吗?”
“瞧瞧这小脸哭的,造孽哦!”
一个心软的大婶看不下去,解下自己脖子上那条又厚又长的毛线围巾,那围巾几乎比我人还长,胡乱地缠在我脖子上,然后把我抱了起来。
我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她抱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又蹭到了她带着肥皂味的衣服上。
最终,在女工们的威胁和指责下,沈自清黑着脸,不得不又把我领了回去。
为了房子,沈自清只好留下了我,后来,也办理了正式的领养程序,因为有我在,一些喜欢孩子或者心软的女工会踏进沈自清那间原本无人问津的小屋。
她们会带来一些旧衣服,或者用碎布头给我缝两件勉强合身的小褂子,有时还会塞给我几块糖。
沈自清对这些不闻不问,他更在意的是那些女人本身。
“啧啧,这娃娃长得可真俊,随谁了?怎么看也不像老沈你的种啊!”有女人一边给我换衣服,一边半开玩笑地说。
沈自清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变得很难看。他粗声粗气地反驳:“他妈是个穿破鞋的!跟别的野男人跑了!谁知道是哪个王八蛋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