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
黄白手的声音不高,却像一记重锤,砸在侯三的心口上。
侯三的身子一僵,两只脚好似生了根,顿时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他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李南村那堵墙也似的身子,已经不声不响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就走了?”黄白手也不看他:“猴儿三,手气这么好,不多玩几把,是觉得我们通四海输不起?”
“不……不了……”侯三结结巴巴地说道,牙齿都在打颤,“今儿个……今儿个手气用完了,改日……改日再来……”
黄白手脸上的肥肉抽动了一下,将手里那两颗铁胆收进袖里,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他肥硕的身子像一座肉山,投下的影子将侯三整个罩住。
“猴儿三,你也是咱们快活林的老人了,咱们也不是不讲道理。这银子,你赢了,就是你的。不过,”他话锋一转,声音里透出一股子阴冷,“咱们通四海有咱们的规矩。赢了钱想走,可以,得让哥哥们验验身,看看你身上有没有藏着什么不该有的东西。没问题,你立马就走,我们开门送客,绝不拦你。”
侯三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冰窖里。那张换下来的废牌不该留在袖子里的,可是,这也没人嘱咐他呀。。。
他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透了,那黏腻的感觉,像有无数条冰冷的虫子在爬。
他下意识地夹紧了胳膊,只觉得那几块银子,此刻重若千斤,烙铁似的烫着他的皮肉。
“黄……黄爷……”侯三的嗓子眼像是被沙子堵住了,干涩得厉害,“您……您这是什么话?小人我……我就是走了狗屎运,哪……哪敢在您这儿使花样……”
“是不是耍花样,验一验不就晓得了?”李南村早就看侯三不顺眼,此刻更是幸灾乐祸,他摩拳擦掌地走上前来,一双铜铃大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侯三:“猴儿三,你磨蹭个甚?莫不是心里有鬼,不敢让爷们儿搜?”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那蒲扇也似的大手,就要往侯三的怀里抓。
侯三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一屁股撞在身后的赌桌上,震得桌上的牌九骨牌哗啦啦响成一片。
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那位爷只教了他如何设局,如何出千,却没教他要是被人抓了现行,该如何脱身!
到底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想事情还是太简单了些,要是王大哥在这儿……
对!王班头!
这三个字像一道霹雳,猛地劈开了他脑中的混沌。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顾不得许多,好似个娘们儿一般尖声叫嚷起来:“我是给县衙快班的王班头办事的!身上有他要的东西!你们不敢乱动!”
他这一嗓子,把个李南村的手还真给喊停在了半空。
“王班头?”李南村脸上的横肉抽动了一下,狐疑地看向黄白手。
黄白手也皱了皱眉。
县衙快班的王合,他自然是晓得的。
这王合本人不过是个未入流的公人头儿,平日里收孝敬时倒是手脚麻利,真遇上事体,缩得比那王八还快,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怂蛋。
可架不住人家有个好娘舅,在县里当着典史!
典史官儿虽不大,管的却是全县的治安刑狱,他们这些在地面上混的,哪个敢轻易去捋虎须?
黄白手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为这几两银子,得罪了典史大人,不划算。
可这瘦猴儿今天赢得实在蹊跷,浑身上下都是破绽,就这么让他走了,他“通四海”
的脸面往哪儿搁?往后岂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他这儿撒野了?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脸上又堆起了笑,只是那笑意比哭还难看:“原来是给王班头办事,那倒是我们不晓事了。不过么,这公是公,私是私。你侯三既然在我们通四海的场子里耍钱,就得守我们这儿的规矩。验身,是少不了的。这样罢,”他伸出两根肥硕的手指,“你把这赢的银子,分一半出来,就当是兄弟们的茶水钱。我们呢,也卖王班头一个面子,这验身的事,就免了。你看如何?”
这话说得是滴水不漏,既给了王合面子,又没坠了自家威风,还能把输的钱捞回一半。
侯三一听,只恨不得黄白手这一身肥肉都撕了!
这银子是那位爷的,他一个子儿都不敢私吞。
可眼下这光景,若是不给,只怕是甭想囫囵着走出这个门了。
他正左右为难,急得满头大汗,却听得那方才进来的玉观音,又发出一声又浪又脆的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