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退下,门外待召的文官进来。殿内气氛凝滞,燕昭还没开口,他就已经战战兢兢。
不多时,绿衣内侍回来了,正汇报到一半的文官自觉地闭了嘴。内侍绕到御案一侧,俯身轻声传话,燕昭侧耳听着,脸上表情缓缓变幻。
从愠怒到微讶,最后变成毫不掩饰的困惑,五官都微微皱了起来。
“……干活?”她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他在太庙,干活?”
“是。奴婢去看的时候,公子正在擦地。”
绿衣内侍垂首敛目,声音很轻,没有丝毫波动。
燕昭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问:“他擦得怎么样?”
“……比较狼狈。”内侍斟酌着评价,又问:“殿下,需要奴婢把公子带过来吗?”
燕昭慢慢往后靠上椅背,抬手抵唇。
在外人看来,她垂眸深思,像是在琢磨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实际上,手指掩住的阴影里,她唇角轻抿着,微微颤抖,最后实在忍不住,一下翘了起来。
“不用,让他干。”
谁叫他不来正德殿。
她留的字条意思那么明显,就差直接下命令了。这都不肯来,那就该吃点苦头。
但是,“怎么这个时辰还在擦地?没用饭吗?”
绿衣内侍摇头。
燕昭“啧”了声,转开视线想了想。
“叫人送些吃食过去,就说陛下。体恤。”
“是。”
“别送太好吃的。”
谁让他不来找她。没良心的。
“是。”
绿衣内侍一一应下,但没等到让走的指令,就还候在一旁。
燕昭隐约觉得还有什么事忘了吩*咐,但一时间没想起来,就摆摆手让人下去,接着望向那名汇报到一半、还在殿内等着的文官。
他安安静静站在大殿一角,低着头、垂着手、不说话,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但这完全没必要——
本身,他就是个不会引起任何注意的人,平庸在他身上成了种天赋,他什么都不用做,就会自然地被人忽略。
也因此,他是燕昭主要的信息获取来源之一。
“接着说。”
“是。”
没有任何记忆点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殿下离京这段时日,三位将军表面皆无异动。但月前,薛将军与故交小聚时,曾有不忿之语。冯将军每月拜祭亡妻,曾于亡妻坟前抱怨。但听其言语,都有裴将军暗中指印。岁末裴府举办家宴,宴上……”
燕昭一边听着,一边分神回想昨夜宫宴。
她和燕祯到之前的种种,早于昨晚悉数入了她的耳。
尤其裴永安那句“或许身有不适”,几乎是明着挑衅。宫宴上也如此明目张胆,私下里不知狂傲到何等地步。
若说文臣一派她最忌惮簇拥无数的太傅张为,那武将中,裴永安便是她最大的眼中钉。所幸二人脾气相似本性相斥,目前尚未联手,否则今日她还在不在这都难定。
要赶在张为前头解决这枚钉。
砸实了,或者彻底拔除。
不容易。
燕昭垂眼看向手中的笔。
笔杆末端缀着一截金线,用来悬在笔架。她伸开尾指穿过线圈,把玩吊坠般看它在指尖摇摆。
笔锋锐利,像利刃高悬。狼毫饱蘸朱砂墨,在面前的宣纸上摔开一滩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