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谦大惊之下,忙去扶祖父:“阿翁,你的腿好了?”
陆泉红光满面,笑着避开他的搀扶:“家里寻了最好的大夫,阿翁往后不必再卧床了,便来瞧瞧你。”
陆谦满心喜悦,为老祖父斟上热茶。
他老人家拄着拐杖在房间里走动,精神矍铄,还翻看他案上写的文章,读的书,似乎满面欣慰:“你这般懂事,阿翁这下子就放心了。”他竟不饮一口茶,拄着拐杖便要离开。
陆谦着急起来:“阿翁好不容易来一趟,等孙儿考完,带你在京中各处游玩可好?”
陆泉竟已走到了门口,很快便拄着拐杖越过门槛,走到了外面去。
陆谦追去门口,但见一片雾茫茫,哪得祖父半片衣角,急得连唤:“阿翁、阿翁——”竟将自己唤醒。
他怔怔起身,暗笑自己魔怔了。
祖父卧床多年,临别之时依依叮咛,盼他高中归乡,想来临考之日,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已。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芭蕉巷陆家。
郑氏起夜,觉得口渴,喝了半盏,顺便问陆泉:“老头子,可要喝水?”
两人同居一室,方便郑氏照顾,但房内放着两张架子床,两老却是分床而卧。
陆泉床帐之内安静之极,连平日的小呼噜都不曾响起。
郑氏摸黑过去,准备给他掖掖被角:“这老头,睡得真香。”她撩起床帐,去摸他的被子,手无意之中碰到他的脸颊,只觉得冰凉,也未放在心上。
才进入二月,外面还算不得温暖,他被子里还塞了汤婆子,她摸黑去掖被角,却发现被子就掖在他脖子下面,睡前什么模样,过了半夜竟还是原样,连手都不曾动过,心中诧异,伸进被中去摸他的手,只觉得入手冰凉。
郑氏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颤颤微微去试他的鼻息,只觉得心慌之下好像还戳到了他的鼻孔,此时也顾不得了,定神再试。
片刻之后,陆家正房里传出一声哭嚎:“老头子——”
陆家人半夜惊醒,陆文泰推妻子:“桂娘,我好像听到阿娘在哭。“
都不必杨桂兰回答,外面的哭声一声比一声响亮,夫妻俩急忙爬起来,连衣裳都来不及穿,披起袄子便往正房冲了过去。
陆文泰推开门,一迭声问:“阿娘,怎么了?”其实心中已经隐隐有了预感。
天色未亮,芭蕉巷各家各户便被敲门声惊醒。
陆泉于睡梦之中撒手西去,陆家叩请四邻相助办丧事。
老太太们都去安慰郑氏。
方婆子病了许多日子,近来才能起身走转,过完年稍微有点精神,见到郑氏拉着她的手未语先流:“老姐姐,你家老头子比我家的强。我家老头子,苦了一辈子,临老还……”
她擦一把眼泪,继续安慰:“你家老头子躺了这些年,哪里也不得去,受够了罪,这回也算解脱了,往后无病无痛,也不必再累着谁。”
毛婆子也赶来,劝的更是别开生面:“老姐姐,你家老头子就算躺在床上,也陪了你大半辈子。我跟龚家姐姐年纪轻轻守寡。我比她还可怜,她至少儿女有靠,我儿子却早早走了,只留下一个小孙女,眼前的事儿都没着落呢。你可别再伤心了……”想起大半生的苦楚,她也不禁老泪纵横,哭得不能自己。
林白棠站在门外,听着房里几位老太太哭着安慰陆阿婆,怀疑自己走进了比惨大会,劝人的要是没经历过一点悲惨的事情,好像就没办法安慰亡者家眷。
有没有效果她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扶着阿婆过来的时候,房里只有陆阿婆一个人哭,这会儿劝完,三位老太太陪着陆阿婆一起哭。
哭得都很大声。
相比房里哭声一片,外间的忙乱反而显得安静许多。
巷子里众邻居们已经帮着方家操办过一回丧事,一回生二回熟,此刻照着原样再办一回,布置灵堂的,装裹死者的,外面挂孝帐孝幔的,针线好的妇人们张罗着做麻衣孝衫的,还有厨房做灵前供品的,全都忙乱起来。
丧事之上,能帮上忙的都是大人,男女分工有条不紊的去做。
方虎帮忙抬完了棺,从灵堂出来,见林白棠站在廊下发呆,便凑过去问她:“看什么呢?”
林白棠此前从来不曾意识到,再好的家人,也有分开的一天,也就是从方家的丧事开始,时间已经悄然在改变着他们的生活。
天色未明,只冷冷缀着几颗星子。
她也不知自己此刻是在做梦,还是醒着,恍惚问:“虎子哥哥,人死了要去哪儿?”
几个月时间,方虎好像已经从孩子心性长成了大人,偶尔还透着一些沉稳,难得此刻还能以过来人的身份回答她的问题:“阿翁走后,我有好几次梦到他。有时候去铺子里,总感觉他在我身后一声不吭的干活,跟往日一样。”
“后来我想,不管他死后去了哪里,但他一直住在我心里,我记得他从小到大的疼爱,这就够了。”
林白棠虽未亲历,还是被他的说法给镇住:“虎子哥哥,你好像……长大了!”
方虎失笑:“对,我们都长大了,只有你还是个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