洺山猎场外围,李慕沅安排的人伪装成赴宴者侍从,时不时有人没头苍蝇似的乱逛,余光瞥向那重重叠叠的营帐中。
“幸不辱命。”陈文荷取下面巾对着幕僚示意,一双眼睛清亮无比。
李慕沅寸步不离地跟在二人后面,也是到了此时才撤下面巾一把扑进李程渊怀里,顿时红了眼圈:“爹!”
李程渊心疼地抚摸着女儿消瘦的脊背安抚着她,自从妻子亡故,他与李慕沅相依为命已有二十载,若不是实在无法自救,又怎么可能丢下她呢?
几人都不是愚钝之辈,知道在这里多一刻便多一分危险,李程渊立刻将李慕沅推上车,又去拉陈文荷:“二丫头,上车,我们马上走!”
昔日手握重权的丞相,如今清瘦得不成人样,忧思过度,步步惊心,比陈文荷初识父女二人时心软不少,此时李程渊看向她的目光,是真真切切带着关怀的。
陈文荷摇摇头,推了他一把:“你和阿沅快走吧,我留下。”
“阿荷!”李慕沅急得探头:“你帮我这么多,总不可能现在要回去那边吧!你看看我爹,他们就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混蛋!跟我们走吧!”
他们可以给她普通人的生活,真正安宁的生活。
父女俩一左一右拉住她手臂,掌心都泛着淡淡的温热,陈文荷看着车中李慕沅那张焦急的脸,又见李程渊虽然嘴上沉默却满是担忧的眼神,怔愣片刻。
“只管走。”
陈文荷推开二人,不再多言,转身与他们背道而驰,义无反顾地再次往营帐的方向奔去。
李慕沅无声张了张唇,马奴立刻调转方向离开,她被无可奈何的李程渊摸了摸头,脸上凉凉的,泪水不知不觉流了满面。
是永别吧?可她甚至还没来得及跟她说声谢谢。
陈文荷脚步沉重地沿着猎场外围走了不知多远,她头晕的厉害,烈日之下汗水淋漓,眼前时而猩红。
暴晒之下谁也坚持不了多久,她短暂地坐下,将头埋在膝间,感受着肌肤被阳光炽烤的轻微刺痛。
模模糊糊的片段从眼前掠过,却总是飞快一闪而逝,她冷酷地审视着,静静地观察着,还是猜测不出那已经尘封的过去有什么能够推出来的结果。
残缺的她是危险的。
心底有个铁律一般的声音时刻警示着她,没有肆意挥霍这些平静的时光,与李慕沅眼中的截然相反,她做了无数曾经有过印象的事情,熟能生巧,将丢掉的技能全部捡了回来,之所以反复练习,是想要从记忆的河流中找出千丝万缕的联系,找回从前的自己。
可惜天意不肯让她此时窥见。
耳鸣渐渐停止,雪似的皮肤晒得泛红,陈文荷终于闭眼熬过那阵要命的晕眩,被太阳炙烤的体感越来越清晰,知觉也渐渐恢复。
她再次睁开眼,头脑顿时清明了许多,毫不犹豫地朝马厩里最末尾几匹马悄无声息地走去。
永王精明至此,李慕沅与李程渊一走,消息很快就会不胫而走,而她既然决定要留在这里弄清楚,目前看来——要找到伏子絮才能全身而退。
他必定在深山中猎兽,她过去实在冒险,可比起留在营帐中坐以待毙,不如赌一把。
马厩之中,一匹毛色蔫坏的白云骢情绪十分低落地撅蹄子,它吃的很饱,却被拴在这里不得出去,只能哼哧哼哧打着响鼻显示自己的不满,谁知,背上突然一沉,随后熟悉的马鞭重重鞭挞在身体上,令它打起精神,无比欢快地撒开四蹄跑了出去!
“那是谁?”很快有人发现了从外面潜入的陈文荷,惊呼道。
陈文荷浑身早已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她挥舞马鞭的动作熟稔,轻巧地驾马,快速远离了开始大呼小叫的巡逻卫兵。
视线逐渐开阔,高大的深色树木擎天而立,再暴戾的阳光也难以突破这些绿油油的天壤屏障穿梭进来,偶尔有狡猾的一束光线从密密麻麻的叶间落下,斜斜地拦在眼前。
师厌单手把着折弯的马鞭,面无表情地穿行在这条幽静异常的深林中,偶尔有蝮蛇冰冷的鳞甲在贴地而行,只一路沉默地爬行着,丝毫不敢朝他吐芯子挑衅。
段谯声在他后面,同样也是满脸温和,偶尔询问一句:“准备再猎点什么?”
小东西基本上都是他觉得新鲜猎来的,师厌压根不看他们一眼,偶尔有几只飞得极快极高的鹰隼经过时才漫不经心地拉动一下弓弦,顷刻间便如落了一地鹰羽。
“看心情。”师厌敷衍回道,袖内出镖,又一只鼠鼬倒地不起,后头跟着的小厮连忙将其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