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逝去的哀伤还被牵念在原地,初春已先叩响了门。三月弹指而过,嫩芽顶破冻土,探出新绿,往日的尘嚣也被时间悄悄收束,叠进了一个叫做过往的褶皱里。
未来的日子,如四月初绽的花蕾,在风中轻颤,晃动着脆弱而坚执的希望。
杨柯恢复了御侍令的职位,与公孙二人随侍在皇帝身边。
宫苑春色渐深,却难掩御前的沉重暮气。自孔阳与魏长明双双陨落,皇帝的精气神仿佛被一夜抽空。他的脸色越发蜡黄,时常陷入昏睡,清醒时也多是望着虚空出神。
午后,皇帝服下药汤,仰卧在龙榻上,双目紧闭,似在小憩。
杨柯侍立在侧,手头整理着御案上的奏章,忽听一声极轻的喟叹从龙榻方向传来。
她转头望去,只见皇帝原本灰败的脸上,竟泛起一层潮红,好像被抹了把胭脂似的。
“嗬……”皇帝拢了拢身上的锦被,裹紧了自己,整个身体蜷缩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低语,“冷……好冷……”
杨柯顿感惊疑,迅速端起案几上一盏温热的参茶,快步走到龙榻边:“陛下,您怎么了?身上有不舒服么?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她一边说,一边将茶盏递到皇帝嘴边。
忽然,杨柯的指腹划过皇帝紧抓着锦被的手背,感到一股滚烫的触感,凝神一看,皇帝的额头也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杨柯压下心头疑虑,温声道:“陛下,喝口热的,就不冷了。”
皇帝被那滚烫的茶气刺激了一下,偏开头,并不想饮,更深地埋进锦被里,颤抖着低喃:“冷……冷……”
杨柯不动声色地收回手,退后一步,悄然退出寝殿,找到正在偏殿核对奏折的公孙瑶:“姐姐,陛下服药后突然浑身发冷,但手心却烫得惊人。要不要去请太医?”
公孙瑶听言抬头,并未露出惊讶,而是吩咐道:“你先去太医院,请当值的王院判过来一趟,就说……陛下服药后体感不适加剧,请院判大人务必亲自来看看脉象,斟酌是否需要调整方子。”
“是。”杨柯领命,快步走向太医院。
到了太医院,杨柯找到王院判,快速将陛下的症状描述了一遍,王院判听完脸色顿时有些发白,连忙收拾药箱,跟着杨柯匆匆赶往寝殿。
诊疗完毕后,皇帝也恢复了正常,躺在龙榻上沉沉睡去。
杨柯送王院判步出勤政殿,状似无意地询问道:“王大人,陛下这忽冷忽热、高热畏寒的症状,实在令人担心。下官见识得少,不知此象在医典中可有记载?是药石相冲,还是药性过峻所致?”她刻意放慢了语速,目光紧盯着王院判的反应。
王院判脚步明显一滞,目光并不与杨柯对视:“这……这个……御体违和,从来病症复杂,千头万绪,实难说清。”
杨柯并未追问,微微垂首:“大人说的是。是我心急则乱了。只是,眼见陛下如此痛苦,我等近侍之人,心中不安,又束手无策。宫中人多口杂,今日陛下的情状,虽只有我得见,但若再有反复,难免惹人议论。我只是担心,此时朝野动荡不安,若陛下龙体欠安之象传扬出去,引发人心浮动,恐怕……”
王院判顿时明白了杨柯话中的深意,心中顾忌动摇,也顾不得许多了:“唉,杨大人,既然如此,老臣也不好再隐瞒。陛下……陛下龙体根基已损,虚不受补,如今这药效,唉,实乃烈火烹油,强行提振精神,终非长久之计。”
杨柯立刻追问道:“太医院人才济济,难道就没有更好的方法了吗?”
王院判沉沉一叹:“陛下本就根基不足,加之近日公主驸马双双薨逝,打击深重,这已经是……油尽灯枯之兆了。”
杨柯心中巨震,王院判的话印证了她最坏的猜想,她敛起神色,郑重道:“下官明白了。大人与太医院各位殚精竭虑,下官感同身受。如今局势,唯有内外一心,才能护住龙体,稳住朝纲。万望大人与太医院诸位同仁,务必勉力维系!”
王院判看着杨柯恳切的眼神,也用力点头:“杨大人所言极是,老臣与太医院上下,定当竭尽所能。”
目送王院判离开,杨柯脸上的忧色更深。转眼间,时间已所剩无几。此事定要跟公孙大人仔细商讨,她加快脚步,小跑着往勤政殿赶回。
走着走着,路旁飘来两个小宫人的絮语:“……听说了没,北境传来急报,柔然老可汗月前暴毙了!”
杨柯骤然停下,竖耳仔细听她二人对话。
“啊?那……那宣王殿下的和约……”
“和什么约啊!新上位的是他弟弟阿依罕,据说是被柔然王子阿揽延扶上位的傀儡,这人呐,比豺狼还狠!直接把宣王殿下辛苦谈成的和约给撕了!还打着‘为老可汗复仇’的旗号,找了十五万铁骑,都快打到雁门关了!”
“天爷哟,这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羲王殿下主动请缨,挂帅出征了!今日就……”
“羲王挂帅出征?”杨柯霍然转身,一把拽住说话宫人的手臂,“你方才说的是羲王?”
那宫人被突然蹦出来的杨柯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是……是啊,杨大人不知道么?”
杨柯又问道:“他们何时走的?”
“就……就是今日出发。这会儿……军队应该出了宫门了吧。”
宫门!杨柯身体先于意识,顾不得仪态,提起裙摆,发足狂奔。
见他!一定要见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