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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第2页）

孔阳挑眉道：“你这话说的，搞得像是我从中作梗似的。诶，对了，我听到些风言风语，说京中军械流散，是跟……”

“阿姐！”公孙瑶倏然抬眼，与孔阳对视，带着提醒，“如今伯喻在外斡旋，北境动荡，若朝中再生变数，不仅会令他腹背受敌，更会给予柔然可乘之机。”

孔阳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摆摆手：“哎呀，我当然知道了。”她端起茶盏，朝公孙靠近，“正因为如此，我才想为父皇分忧。阿瑶，你掌管御前文书，若瞧见涉及军械谣言的只言片语，不妨私下知会姐姐一声，我也好心中有数，免得父皇被小人蒙蔽，分了北境的心神。”

公孙瑶语气依旧平淡：“近日御前文书归档核查极严，凡奏报必亲览，我身为女官之首，实在不敢有丝毫懈怠，更不敢妄揣圣意。”她将孔阳的暗示推得一干二净，再次强调道，“至于朝中议论，我身处深宫，消息闭塞，所知甚少。如今也是多事之秋，朝野上下，同心同德，能平定西北边患，才是首要大事。”

孔阳不耐地敛了敛袖口，眼中露出寒光：“同心同德？呵，阿瑶，你告诉我，谁与我们同心？是泰儿，还是伯喻？难不成是父皇？”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公孙，直接道，“咱们是血脉相连的姐妹，你天资聪颖，玲珑剔透，姐姐我也懒得再跟你兜圈子了。”

公孙瑶也不客气，索性戳破了她的目的：“阿姐，你是陛下最疼爱的长公主，金尊玉贵，万民敬仰，何苦非要去争那至险之位？”

孔阳微微一笑：“你的担心，姐姐心领了。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登九五之位，就必须要蹚一蹚那水深火热。今日找你来，也不为别的，姐姐诚心邀你，入我麾下。阿瑶，为我做事，你不吃亏。宫家落败后，吏部早就换上了我的人，至于户部那个墙头草郑仪，从前不过是易望林的走狗，如今易望林这棵大树已倒，你说，他该投靠谁？”

公孙瑶并不接茬，而是劝道：“以阿姐之才，若肯辅佐明君，安定社稷，调和四方，将来史书之上，必是流芳百世的一代贤公主！这难道不比胜负决生死的险局要好得多？”

“史书？那是胜利者的玩物。贤名，不过是掌权者套在女人脖子上，最华丽也最牢靠的枷锁！”孔阳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些同病相怜的感慨，“你掌御前机要，这位置，多少人求而不得，却也是步步惊心，冷暖自知。”

孔阳接着一叹，目光变得幽深：“你看那易云舒，顶着王妃的名头，还不是夹缝求生？为了给易望林收拾烂摊子，把我和她父亲私下经营的几处军械库机要，悉数卖给了宇文泰！易望林死了倒是一了百了，我还得跑去父皇跟前儿演一出苦情戏。她有她的苦衷，我不怪她。那后宫嫔妃呢？一生荣辱系于君王一念，何其可悲！你我，比她们强些，能做些事，可头顶总悬着一片天……阿瑶，你甘心吗？”

公孙瑶垂下眼帘：“阿姐言重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陛下分忧，为朝廷效力，这是职责所在，臣不敢有非分之想。”

孔阳轻笑一声：“哼，本分？非分之想？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么？”说完，她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处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丝帕，丝帕中央，正是那个殷红的“谶”字。

公孙瑶浑身一震，脸色瞬间苍白，惊异而警惕地盯住孔阳。这方丝帕，从她晋升御侍令那日起，便离奇失踪，她曾疯了般寻找此物，却遍寻不得，如今怎会在孔阳的手里？！

“寻它很久了吧？瞧这绣工，这兰花，还有……这个‘谶’字，”她指尖若有似无地拂过那红字，抬起眼，盯着公孙脸上的波澜，“我就想着，这东西的主人，必是个清雅入竹、情深似海之人。丢了它的人，心里又该有多痛啊？既然是故人之物，自然要物归原主。”她将丝帕递到公孙瑶的面前，“阿瑶，姐姐这回，办得可还贴心？”

公孙僵滞不动，眼眸低垂，但里头已经卷起了惊涛骇浪，她知道，孔阳精准地捏住了她的七寸，她可以拒绝权力的诱惑，可以扛住家族压力，但在这方丝帕面前，她不愿却不得不承认过刚易折这四个字。

孔阳将她的一举一动净收眼底，耐心地等待着，她很清楚，这方帕子，比千言万语都更有力量。

终于，公孙缓缓伸出手，触碰到丝帕的瞬间，猛地缩回，仿佛被那冰凉的触感灼伤。她再次伸出去，小心翼翼地覆在其上，然后攥在手心，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阿姐……有心了。”

孔阳淡然地看着她紧攥的手，仿佛在欣赏一件得意的作品：“不必，我只盼着这点热心肠，别被人当了驴肝肺才好。对了，清漪那孩子，在世的亲人不多，我费了些功夫，找到了他唯一的亲姐姐，给了些银钱，置了处田产。”

公孙艰难地开口：“多谢……阿姐照拂。他……与我……无缘。是我……拖累了他。”

“无缘么？若非你是公孙家的女儿，若非这男尊女卑的世道，你们何至于此？”接着，孔阳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充满诱惑，“但阿姐不一样。阿姐想捅破这天！为我们，也为清漪，争一个活法！阿姐需要你，但并非要你冒多大的风险，只是希望你能在御前，让一些声音，更容易被父皇听见。”

公孙攥着丝帕的手，指节捏得发白。她缓缓直起身，面对孔阳的目光没有躲闪：“姐姐所言，我身处御前，言行皆在众目睽睽之下，实难……也不敢有所作为。但我能做的，唯有在职责之内，不让奸佞之语混淆圣听。”

孔阳向来了解表妹的刚直不阿，自然听懂了她这番隐晦的退让之语，满意道：“你既能明事理、懂进退，我自然欣慰。”她伸出手，抚了抚公孙的手背，“清漪的遗物，还有他的安息之处，都在他姐姐那里，若你愿意去，随时告诉我。”

公孙的身体再次僵住，她直起身，深深看着孔阳，行了一个万福礼：“多谢表姐！”说完，没有再说别的，转身快步离开了暖阁。

孔阳望着公孙瑶消失的方向，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虽然公孙并未明确答应，但自己留下的这份谢意，就是一根无形的丝线，暂时将她的心，拴在了自己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