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惊骇的目光注视下,杨柯踩着身后蜿蜒黏腻的血水,一步、一步,踏进殿内。她的眼神,始终紧锁在易望林那张灰败的脸上:“您演了一晚上的悲情戏码,此刻,也该下场了。”
易望林的视线甫一触及她手中的持珠,眼下的肌肉便控制不住地抽搐发颤。
此时,殿内被眼前场景惊得一片噤声,只有皇帝终于开口,问道:“杨柯,你手中所持,究竟是何证物?”
杨柯的目光终于从易望林身上移开,她高举手中的持珠:“陛下,此物,便是易大人苦心孤诣、不惜派人远赴慈航寺,屠戮沈家满门也要夺回的‘护身符’!可惜,”她猛地转头,目光刺向易望林,声音轻飘飘的,“您派去的杀手,终究来迟了一步。这串佛珠,早就不在沈澜之的手中了!”
“屠戮满门?!”此话一出,满殿哗然!群臣震惊的目光在易望林和杨柯之间来回扫视,“屠戮满门”这四个字,比贪污更加令人胆寒。
杨柯不再多言,她当着所有人的面,用力拧开持珠中最大的一颗乌木珠。
“咔哒!”一声轻响,珠子应声而开,一枚焦黄残破的纸卷,赫然躺在其中。
她伸出染血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卷残页,并未走向御案,而是转身递向一直沉默伫立的伯喻:“殿下,您手中那份伪造的存档,缺的,可是这最关键的一角?”
伯喻眼中满是震惊和了然,他默契地点头,立刻从侍卫手中取过方才那半页存档,大步上前,与杨柯递来的残页拼接在一起,在那些条条总总的物料款项之下,终于浮现了最后的一部分:“滁州坝银三百万两:易得二百五十万,邓分五十万。物料采买、工费支出按此比例虚报,核销单据务必依样造妥,存档备查。——易批允。”
每一行,每一字,清晰可辨、触目惊心。
在这份指令的下方,赫然盖着一枚朱红指印,正是易望林的指纹!
而在“邓分五十万”的记录旁,更有邓全英本人的亲笔画押!
杨柯的声音再次响起:“易大人,您为了自保,将真账目中最核心的分赃指令撕下,而将其余的交到邓全英手里,让他以为手握证据便可高枕无忧。可邓全英贪婪不足,私下竟妄图以此要挟您,索要更多钱财,他的痴心妄想,换来的是您毫不留情的灭口。”
“可您万万没想到,您派去的细作小柔,在杀死邓全英后,竟然良心发现,偷得这份残页藏于佛珠之中,将它秘密交给了另一个被您操控、却心有不甘的傀儡——沈澜之!一个同样因您而家破人亡的可怜人!”
杨柯蹲下身,缓缓逼近面无血色的易望林:“您可知道,沈澜之为何愿意将这佛珠交给我吗?在我见她的最后一面,她告诉我一句话,冤冤相报何时了。”
“是啊!若非您当初假意援手,以辽东军丝为诱饵,哄骗沈家接手,转头却反咬一口,诬告沈家挪用军需,最终害得沈裕之含冤而死,沈家基业毁于一旦。若没有这血海深仇,她或许真愿将这佛珠彻底埋进土中,饶您一命!可惜,她把证据给了我。”
她一把狠狠揪住易望林的衣领,将他如破布般提起,声嘶力竭:“三百万两白银,篡改账目、伪造单据、买通滁州上下,最终,大坝溃决、生灵涂炭!小柔、沈澜之,她们用生命保存下了这份真相,您说,您该如何偿还她们?又该如何偿还那十万无辜冤死的百姓?!”
易望林如同一具提线木偶,任由杨柯疯狂地摇晃质问,他无神地虚望着前方,不说一个字,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剩下彻底的死寂和虚无。
皇帝平静地目睹着眼前的疯狂和诡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闭了闭眼,很轻地道:“老易,你,过来看看。”
众人的目光,瞬间从状若疯魔的杨柯和行尸走肉一般的易望林身上移开,转向御案上那两张拼接在一起的残页上。
仿佛这命令只是寻常的吩咐,易望林脸上那死寂的空白,竟已然褪去,换上了一副庄严肃穆的神情。他双手撑着地,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从宽大的袖袍中,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副老花眼镜,稳稳地架在鼻梁上。
李公公早已捧着那两片决定生死的纸张,垂首肃立在一旁。
易望林接过纸张,步履蹒跚地走到殿内最明亮的宫灯之下,就着烛火,微微眯起眼,凝神细看,手指还在那墨迹和指印上轻轻摩挲。
不知过了多久,烛台的蜡烛已经燃尽,宫人又进来换了新的。窗外,归巢的鸟扑棱着翅膀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