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年轻,这身子骨却衬得他愈发像鬼。
今日晨起,长孙昭揽镜自照,觉得自己容色渐不如往昔,姿色衰败了不少。所以他将那面镜摔个粉碎,又说房里不许再添镜子。
那些恼恨之意涌上了心头,长孙昭心下说不尽生闷。
他内里是空的,整个人总是十分之燥。哪怕从前身体还好时,长孙昭已是那样一副性子。
就好似北地郡传的那样,长孙安对他这个儿子十分宠溺,从小到大,便予给予求。相比较而言,长孙恩便生得粗鄙,整个人看着也拙,被他生生比下去。
长孙昭非但不会觉得愧疚,反倒因此生出得意。
小孩子在家时是被关注的重点
,便是生出一种错觉,那便是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很多小孩子都会有这样的错觉。
可一旦他们开始社交,真正接触这个世界,便会戳破这样可笑的错觉,开始重新思量自己在人群中合适的地位。
长孙昭年逾二十,可他却仍像个小孩子一样。
不是像小孩子一样纯真,而是像小孩子一样自私、无知、自大。
这样奇货可居,长孙安当然不会管教他。
他想要做官,便随随便便领了别人功劳。长孙昭也不需要修出自己德性,阿父会替他造势,于是别人口中长孙昭就是个不慕名利的翩翩佳公子。
长孙昭曾经也升起一丝畏惧,因为秦郎君一篇策论写得比他好,他恼恨令人驱马将之撞伤。秦槐破了相,便再无可能做官,因为朝廷不会要个面容有损之人。
这件事却被长孙安发现了。
那时长孙昭也升起一缕慌乱,毕竟秦父还是长孙安麾下武将。
然而长孙安却一句责备也没有,反倒将那秦郎君父亲也罢了职。
于是长孙昭就发现了这个世界真谛,只要他想要,什么都是对的。
直到,裴家兄弟来到了北地郡!
然后长孙昭整个世界都被打碎了!
裴无忌人比他狂,家世比他硬,甚至样貌也比他俊。
那时阿父吞吞吐吐,告诉了自己一个大秘密,他才知晓自己裴后之子。裴无忌的那些东西都该是他的!
可谁让他身世见不得光?
裴后不能自己抚养,才把孩子托给别人。
长孙昭面色更白上几分,他发疯似的想,阿父一定会替自己出这口气,一定会!
这时节,薛凝却是在轻轻发抖,袖下的手掌蓦然紧紧捏成了拳头。
空气中散发出浓重血腥味,薛凝脑子里也是乱糟糟的。
她乱七糟八想,幸好将云蔻给留下了。裴玄应重伤,身边缺个细致又懂点儿医术的婢女照顾,裴无忌不放心别人,便求薛凝将云蔻给留下来。
薛凝想自己幸好应了。
再来就是,她想到眼前这个局面是冲着裴无忌来的。
薛凝之前琢磨过为什么要杀裴玄应。那时她还猜可是因为裴玄应知道点儿什么,所以赶着要灭口。
到如今薛凝倒是全琢磨明白了。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人家冲着裴无忌来的。
裴玄应若真死了,裴无忌必然发疯似的寻找真相。裴无忌必然会去弟弟工作场所,然后看到箱中卷轴,会觉得这些事跟裴玄应的死有关。
若换做往常,哪怕裴无忌要验尸,至多吩咐一句,不会亲自来薇娘验尸现场。
但若裴玄应死了,裴无忌必然着急,必然事必躬亲。
那么此处早就设下埋伏,可以一网成擒。
这计划大差不差,可惜跳进坑里面的却是薛凝。
薛凝也只觉自己简直倒霉透了,一脚踩到这么个坑里面来。
此时此刻,除她以外,其他随从侍卫皆已被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