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里银钱不足,开不起许多学堂。故每逢初一十五,陈老会组织人员下乡扫盲,教贫家子多习几个字,教一些简单算筹之术,主攻学习的实用性。
再来就是本县周遭有黑族少民,跟官府时有冲突。陈老深入教化,送种劝耕,赠夏人衣衫及日常用具。这一二十年下来,冲突也渐渐少了,文化认同也高了。
朝廷重视劝学,很大原因也是看中这其中的文化传播。
林衍也得承认,陈老是个很会做事的人。因陈老会做事,周遭之人皆十分敬重他,便是县令也对陈老十分客气。
林衍也不是没生眼珠子,他自然也看出了陈老之才。
可一个人心里想什么,眼睛里看到的就是什么。
林衍心里升起的并不是感动,而是心惊,陈老如此有才,可也不过是个吏。
也只是个吏。
再后来,他与旁人闲聊,说及陈老旧事,说陈老年轻时也曾为才子,名扬京城。他知陈老全名是陈渊,但林衍想不到陈老居然是那个陈渊。
是二十年前,一篇策论名动京城的陈渊。
那时扬名,过了许多岁月,京中犹有余响。
林衍却如坠冰窖。
难怪陈老行事不俗,原来他本就不俗。
陈老心平气和,觉得自己如今所作所为,都是些踏实之事,是实实在在的好事。
可林衍只觉他已经老了,故安顺度日,再无锐气。
以此为鉴,林衍只觉得害怕。
如此才华,又这般勤恳做事,到了五十岁年纪,也不过是蜀中一老吏,得了些乡野村夫的敬重与感激。
林衍盯着陈老花白的头发,就好似看到了自己将来,被人遗于荒凉之地,终身为吏,再归不得京城。
林衍浑身的血都快要冻僵了,他告诉自己,绝不能落于如此境地。
他一定要为自己谋个前程出路!
林衍也再没心思去做正经事,丰富一下自己履历。
那有什么用?
灵昌公主恐怕不知晓,她给自己的那些书信究竟意味着什么。
林衍每一封回信都是轻描淡写,清雅从容,绝不诉苦喊冤。
公主已然十分难过,如若再让灵昌看着一些悲苦的事,岂不是会让她更为难过?
人就是趋利避害,公主又是自幼养尊处优,若总令她不痛快,她也会不自觉的下意识避开自己。
那样他便不能使得公主难受,反倒为灵昌增些别样情趣。这样鸿雁传书,跟一个寒门之地私底下来往,便有些说不出的暗戳戳的刺激。是那些世家公子绝不能带来的乐趣!
灵昌公主根本不知晓,他将公主每封信都反反复复看,一个字一个字的悉心揣摩,恨不得将信中流露之意拆得粉碎。
他下笔写回信,也是一字字斟酌,生恐哪句话不妥当。
差役送信迟了几日,又或者路上有失,林衍便会心急如焚,甚至好几日彻夜难眠,生恐公主对他失了兴致。
这样子仔细斟酌,辗转反侧,这世间男子再没谁似他这样将灵昌公主放在心尖尖上。
公主于他不是爱情,而是希望。
是他从泥泽之中逃脱的最大希望。
除了写写信,谈谈情,拢住他与灵昌彼此间情分,林衍当然要设法进行别的自救。
总之,他绝不能当个白发老吏,被人忘于这蜀中山水之间。
然后就是拢财。
财帛开道,上下疏通,才能铺好前程。他又不是世家子弟,又无尊贵身份,绝不能少了银钱托举。
可家里却叫苦。
林家虽有些家资,可林衍也要得太多了。
他并非家中独子,家里兄弟姐妹一多,就自然要学会争东西。十根手指还扯不齐,父母爱意与资源也自是要厚此薄彼,又或者说是顾此失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