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很惭愧。
若换做裴无忌,对方一定会不依不饶的逼问了。可眼前的人是沈偃,沈偃温润如水,也恰到好处的停了口。
沈偃转移话题:“这几年,我也有请托人情,举荐几个寒门子弟。”
“就譬如前年,张冲亦是寒门子弟,他在蜀中为吏,颇为精干。他任地有水患,于是发动捐募,又说服村民,请人勘察设计,垒石为坝。如此防了水患,又在当地添了个景致,倒是个妙人儿。”
“当然也有人议论,说他如此劳心无非为攒政绩,政绩无非是筑坝、治学、开田等几样。身为寒门子,自然是会在这些上面用心下功夫。可我想,也许为官者本该添这么些个锐意,有心思胜过没心思。”
灵昌公主轻轻说道:“你一向很好,我知道的。”
沈偃柔声说道:“灵昌,你也很好。虽然你出身高贵,可你也会为寒门子弟鸣不平,为其所受不公不服气。出身已有高低贵贱,我想他们所求的,是在这之外的一点点的,公平。”
他小心翼翼,含蓄说道:“我想林郎君去川中为吏,因倦怠世情,所以无心俗务。这志不在爵禄,而在山水之间。”
林衍外放为吏,他在做什么呢?无非是千方百计拢住公主,要死死的抓住灵昌公主的心。只要拥有爱情,他总会有翻身的机会。
在旁的寒门子疯狂攒名声、刷政绩、干实事时,林衍却在努力拢住灵昌公主的心。
这个林郎君到底赌对了,灵昌公主疼惜着他,觉得一定要为林衍所受不公给个公道。于是灵昌求向了溧阳公主,于是林衍终于调回京城,选为侍中。只要他再通过核选,任个一方大员也是有可能的。
这些话裴无忌当然也说过,可由着他这么个出身尊贵什么都有的世家公子来说,灵昌公主自然觉得十分刺耳。
沈偃便说得有策略些,拿其他寒门子弟跟林衍比。
能得公主爱幸,其他人任是如何努力,也远不及。
沈偃没有乘胜追击,他知晓灵昌不会不懂。
若灵昌当真不那么觉得,她会请沈偃帮忙,不会耻于开口,再转头求助溧阳公主。
拿这种事让沈偃相帮,灵昌公主会觉得惭愧。
女娘内心深处是懂的,可是未必愿意深思。
灵昌公主抿紧了唇瓣,她想着彼时自己跟林衍分隔两地的那些岁月,彼此间书信往来。
彼时林衍也未因离开京城而生忿,哪怕远在蜀地,夏日炎炎,冬日又苦寒,他也淡然处之,宛若清晨山间的轻雾,清新且出尘。
他还会鼓励灵昌,说她灼灼风流,岂能困于闺阁,被轻看是个女娘。
哪怕失意,林衍也是那样的,干净。
无嗔无怨,清若霜雪。
可如今看来,那样的书信中却少了些东西,少了俗气。他从不提自己在蜀中该做什么工作,又做出什么政绩,更不会提蜀中百姓。
他只提一些清新的情意。
第40章040窥探她的一举一动,甚是留意……
裴无忌说话不中听,林衍确实不是一个干吏。
想着裴无忌,灵昌公主心尖不免掠动一缕烦躁和抵触。
她深深呼吸一口气,脑子里摒除了裴无忌,她仿佛才清明些。
她等了林衍两年,闹得满京城都知晓,而后又有了肌肤之亲,自己给出去的东西太多了。
而她自己呢,到底又是个怎样的人?
是不是一个,很可笑很蠢笨的人?
想着裴无忌那急切恼恨的样子,她鼻头微酸,又有点儿想哭。
因为自己仿佛很糟糕,一切都是一团糟。
她听着沈偃说道:“灵昌,有时候不必将自己逼得太紧,更不必看得太高。每个人都会有一些晦暗心思,就譬如我,你也许觉得我像个君子,平素行事也有风度。可是,不是这样。”
“兄长在时,虽同为嫡出,但爵位和大半家资都归于他。所以别人觉得大兄早死,我会十分欢喜庆幸。阿母看我,仿佛也在说是汝之大幸,猜测我可是暗中欢喜。有时,简直透出几分仇憎。”
“从此以后,无论我有怎样成就,所有一切,皆归于这场幸运。所以,我便会生出憎恨,恨死去的大兄。”
“这些话绝不能在家中说,但我却觉得是人之常情,我会试着容下这样的自己。灵昌,就像你说的,凡事论迹不论心,你也不会因此瞧不起我,是不是?”
灵昌公主飞快摇头:“绝不会瞧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