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冯太后为崔少昕纂写碑文丶修史立传之后,昭告天下:翊国大长公主元晴临终迷途知返,已自请不入苻氏陵园丶并羞见祖宗,凰羽寺大祭司仁善,不忍其尸骨无葬,复其神位以示宽宥。
同时,冯太后悬赏天下各路英豪:有享大翊万民供奉而不守节义丶不死家国者,人人得而诛之,元氏王室以万金厚赏。
时人莫不感佩她大义灭亲,节烈昭然,无数出身贫寒的士人与武将接踵拥戴。
「才万金啊,我一颗脑袋竟这样便宜」,暖阁里妆台前,舜英看着镜中自己,揶揄地摇摇头,「不说别的,好歹是率军两度收复朔门关的大将,招安过沪南五万降军的钦差。」
苻洵心绪复杂地注视着镜中的她:「不晓得什么时候,竟被她察觉你还活着。」
「都有可能,毕竟前几年我在外招摇的时间也挺多,阿晴处理的只是铁证……可暗杀不需要铁证」,舜英凉凉地笑了,「之所以现在才揭破,无非是兵马养好丶宣战的时机到了。」
苻洵摇摇头:「不太对劲,她为何要搞列国悬赏这么麻烦?你没恢复记忆那段时间,没什么武艺傍身丶还老甩开我派去的暗卫,她何不趁白袍卫不在你身边时,派人神不知鬼不觉将你暗杀?」
舜英思忖:「我记忆恢复后,她才发现我还活着?」
「应该是」,苻洵蹙眉摇头,「可就算你后来你恢复了记忆和武艺,出入阊江次数并不少,她一个掌权太后,手底下有的是武艺好的死士。你武功再高强,总能逮着你落单的时候,双拳难敌四手。」
「也就是说,她其实并不确定我还活着,更别说知晓我在这儿」,舜英沉吟片刻揣测,「那这悬赏的目的,可能是为了杀我丶也可能是为了别的目的……或者想打草惊蛇把我逼出来,同时还有其他谋算?」
苻洵颔首赞同,从抽屉拿出一瓶药水,倒了些浸湿丝帕,一点点替她擦着脸上胶料:「无论她确不确定,肯定是真心想杀你。咱们不如就呆在北卢郡,奉宁那地方鱼龙混杂,洛川别苑的府兵也不及将军府。」
舜英注视着镜中一点点现出真容的自己,神色透出悲哀,陷入沉思半晌,忽抬眸问:「这药水的味儿怎么跟以前的不同?」
苻洵偷偷笑起来:「你想事情太入神,我还想看看你多久才能发现呢?」
见她微带讶异,他解释说:「今年开春你出门去,我见你洗脸上胶料洗得难受,就拜托颜清和重新配药水,他琢磨试验了大半年,刚刚才配好把方子送来。这个不伤肌肤,味儿也不冲鼻子。」
舜英嗅了嗅药水,果然非但不冲,还带着淡淡的蜜香味。
苻洵在她颈窝轻轻一嗅:「可惜了,原本的素馨香露不能再用。」
舜英不以为意,轻笑道:「我对香道不甚通晓,劳烦郎君再替我寻一味新的薰香?」
「遵命」,苻洵见她并未萦怀,唇角不禁上扬,返身从多宝阁抽出个精致的木盒递给她,「试试这味蜜合香?」
木盒漆着瑰丽的西番莲纹,没有任何气味,揭开盒盖是柔软的丝绒垫,中间凹下去一块,严丝合缝放着一只白玉匣,圆圆的丶巴掌大小。她揭开匣盖好奇地深吸一口,幽若无味丶甚至略略刺鼻。
苻洵含笑看她被冲得皱起鼻子,建议道:「只需挑出针尖大的一点点,抹在衣上。」
醇厚的甘甜味萦绕不散,初初嗅到竟与苻洵用的龙涎香有些相似,但甘甜之后却是恣肆的花香,像橙花丶月季丶腊梅等齐齐盛放,还带一丝晨露的清润。
舜英爱不释手:「这样包罗万象的香料,之前在奉宁和宜邑并未见过,哪儿来的?」
「姐姐喜欢就好」,苻洵细细端详着浅绿略带透明的香粉,「曲勒国受降那夜,姐姐太疲累睡得早,我随便去集市逛了逛,见到埃兰国的商人在卖香料,就挑了几盒回来让姐姐试。」
「之前用素馨露习惯了,乍一用这个,嗅起来竟比素馨还受用些。」舜英爱不释手,珍而重之盖好玉匣。
忽然想起自己当年恢复女儿身,挑选香露时嗅到鼻子麻木,鬼使神差想到那夜他送自己的素馨香露。从此,素馨就成了她的体香,每每托摇光从灵昌捎回香露,她不禁笑盈盈地问:「阿洵,你怎么那么会选?」
苻洵轻笑道:「阿洵可是立志要吃软饭的,总得多学学怎么讨姐姐欢心。」
舜英噗呲一声笑了,明明知晓他鬼话连篇,还是忍不住被哄得十分开心。
门外传来敲门声,小厮抬进洗澡水,婆子端了热水进来,苻洵等他们放下热水走后,拧了张帕子递给她,继续劝说:「姐姐,今年咱们就在将军府过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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