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珠忙跑进去扶着他,轻柔地替他顺气,等他平静了些,又跑进屋子抬出一张小桌,铺陈纸笔认真地说:「褚姐姐,你说慢点我记下来,免得过几年他又忘了。」
「几句话能说清的事,不必记」,舜英噎住了,哭笑不得瞄了桑珠一眼,深呼吸几次才继续说下去,「陛下,我找到武老六了,他在怀阳城下很高兴地跟我说你还活着,有你在就还有希望。」
桑珠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进屋倒了一杯温水给他,他慢慢喝着,却仍静静坐着没有回头。
他一向如此,不愿接受的事就充耳不闻。
舜英弯起唇角,声音温和却字字铿锵:「大翊是你元氏宗族的大翊,还望陛下痊愈之后,怜悯三郡两州将士的拳拳之心,想想大翊的未来。」
顿了顿,她笑意更盛:「届时若……也请陛下看在我当年龙川湖挡刀,大庆门救驾,武原城丶柘枝城和殒星崖复仇,以及这些琳琅果的份上,放过褚氏一族。虽然,他们早已被当作棋子丶磋磨多年。」
桑珠先似懂非懂听着,听到最后跑到元旻面前,有些着急地催促:「这么多功劳,提的要求一点也不过分,表哥答应她啊。」
元旻轻声跟桑珠说了什么,桑珠深深看了他一眼丶又瞄了瞄舜英,拂袖走进里屋。
他终于转头,露出一丝哀凉笑意:「阿英,我等你好几年,你就只想对我说这些?」
舜英目光扫过郁郁葱葱的梨树林丶扫过那座眼熟的的房子丶扫过院里的海棠花,停在他手边那对大阿福上。
注视了许久,她唇角笑意散去,眼神悲哀而恻隐,轻轻地缓慢开口。
「上个月我去了三江村,何大爷大娘已经过世,那座房子全塌了,咱们出钱为他们打的那两口棺材没用上,因为他们死于战乱——翊国与荣国的战争。」
元旻身体猛地前倾丶呕出一口鲜血。
舜英往前走了两步,想要像以前那样扶起他,却只停在院门口丶抬了抬手就轻轻放下。
「我本可以是辅政公主丶是将军,堂堂正正保家卫国建功立业,与你成就一段君臣佳话……」她抬眸瞥向中天,太阳亮得刺眼,刺得眼睛有点痛,「世人说,不生而养丶百世难还,可家慈为国捐躯,我也为你元氏诞育二子一女,更险些被去母留子……」
她深吸一口气,决然道:「褚王后早已战死武原城,我不欠你什么,失而复得这条命也不属于你。但是,我希望你能尽早回去,整肃朝堂丶继续支持三郡二州,不要辜负武煊这几年受的折磨……我相信你能做到,也只有你赢面最大。」
元旻唇角笑意越发凄凉:「二十四年,我们最后只剩下这些?」
静静看着他独坐院中孤伶伶的身影,她声音忽然柔和。
「四殿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你为何非要强求我留在十三年前,永远都不成长?」
「就算你把漫山遍野都种上梨花和海棠,时间也不可能倒流,我们早就回不去了。」
她淡淡苦笑着,转身走上梨林小径,抬头的刹那,眼角流下两滴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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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林小径很快走到尽头,身后遥遥传来呼喊:「等一下——」她脚底蓦然一顿,却没有回头。
桑珠气喘吁吁跑来:「褚姐姐等一下,表哥有东西要给你。」
舜英见她两手空空,意识到什么,唇角微微上扬丶走到路旁倚着一棵梨树静静等待。
果然,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林中走出两名兵士,看见舜英先是习惯性要稽首,跪到一半硬生生顿住,端端正正躬身长揖:「卑职遵陛下之命,给褚娘子送信。」
一名兵士双手呈上五封信函,其中两封是她亲手写的放夫书,她抽出信函里一模一样的两份文书展开,空白处的「褚舜英」旁边,熟悉的字体中规中矩签着「元旻」,墨迹初干。
另三封信函的封面正中,均用端肃小楷写着「元旻谨立放妻书」,舜英将三封正式的和离书抽出来,一张一张摊开在石头上,从另一名兵士手中接过笔,蘸了墨汁签下自己名字。晾干墨痕后,将其中一封信函还给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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