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兔羊冰冷的神色唬到了张世景,他愣了片刻,急忙向着身边的副将道:「对,对,你听见了没有,快吩咐下去,不能撤,继续往前!」
兔羊本不打算同这位郡公多说什么,他的目标只有叶帘堂,但瞧见张世景惊惧交加的慌乱神情时,不知为何想到了自己小的时候。
那时他不带兵,只听命,害怕受伤,又不得不将恐惧藏好,不让首领们瞧见。大漠不需要懦夫,要从狡猾的大周兵手中活下来,能靠的只有自己。
他曾与同伴在沙尘暴降临的大漠中奔跑,黄沙迷眼,四周除了风声与脚步声什么都没有。风声鹤唳,杯弓蛇影,他们在风暴中抵御着镇南军如山的高墙,险些将性命交代在那。可在最紧要的关头,风暴褪去,是他们存活了下来。
他们是被黄沙眷顾的民族,靠着这股信念与冲劲,他们开始与镇南军长达几十年的对抗,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完蛋,那段朝不保夕的日子这样鲜明,以至于让兔羊记到现在。
兔羊打了一辈子仗,铁锈的腥气,呼啸的风声与呼喊,手中沉甸甸又冷硬的武器,这一切都令他无比熟悉,无比安心。
第一波箭雨似乎已经结束,趁着对岸弓手搭弦换箭的时候,正规军前线的重甲步兵喘息片刻,却不被允许撤退,他们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随后,第二轮箭雨继续落下。
兔羊坐在山丘上瞧着这一切,心中毫无波澜,只留有对这场战役究竟谁输谁赢的猜测,而对于河岸两边的军队,他并无一丝在意。毕竟对他来说,张氏击退了大漠部族却留下了他的命,而叶氏虽与他无冤无仇,却又是他此次的目标。
大周人打大周人。谁赢都无所谓,这场战争从头到尾都不属于他。
前线渡河的重甲步兵在接连不断的箭雨中倒下,又有新的人迎上,他撇了撇嘴,有些腻烦耳边这无休止的哀嚎。
长坡下,冲杀渡河的的正规军前排阵脚散乱,几近溃散。其中总算有人穿过小苍潭,爬上河岸。至此,对岸军旗猛地向下一压,随着号角吹响,长弓停了手,有轻骑从山坡俯冲而下。
漆黑轻甲转眼便奔至粼粼的河岸浅滩,马蹄将周遭泥浆踏得乱溅,将正规军还没聚成的阵型再次打乱。
见状,张世景急忙扭过头来,「这……」
「不用管。」兔羊扯了扯嘴角,朝着战场的方向扬起下巴,「瞧着吧。」
对岸轻骑前冲,弓手暂时止了手。这样一来,正规军渡河阻碍变得小,越来越多的士兵爬上浅滩,逐渐汇集,对岸轻骑便有些顾此失彼了。
两军相撞,金甲与漆黑如两股奔腾的沸水相遇,武器碰撞的刺耳嗡鸣与士兵们的咆哮号叫声被秋风送进耳中。因为轻骑在前的缘故,南府军的长弓暂时止住了齐射,但这也叫汇聚上岸的正规军越来越庞大。
张世景兴奋地低呼一声,他躯马上前两步,能让自己瞧得更清楚。
忽然,对方军旗一抬,冲在最前的骑兵们纷纷纵马掉头,朝着来时的路狂奔而去。
跑了?
张世景心中一提,下一刻,箭雨再次横空撒来,将正规军即将成形的阵脚又一次打乱。
「狡猾!」张世景骂道。
兔羊没什么兴致,他将目光从渐趋激烈的河岸上移开,眯眼望向南府军阵线后的山脊。他知晓自己此次要杀的人就站在那里,用那双奕奕的眼紧盯这场战局。
他如今站在这里就是为了她。
想到此,兔羊将握紧手中夹棍,先前被她划伤手心时留下的长疤此时隐隐发痒。
「不用担心。」他仰头将酒壶中的最后一点饮下,将它扔进草丛中,随后他拨转马头,向着张世景道:「我们往前压。」
*
叶帘堂皱眉,山下狭长战线的最末端因着风向的原因,只受到了极小的箭雨冲击。此刻显然已经有正规军发现了这一点,正缓慢地朝着那个方位聚集,企图从那里绕向南府军的左翼。
随着汇聚上岸的正规军越来越多,先前极具压迫力的箭雨也变得散乱无力起来。
「他们人太多了。」叶帘堂说:「这样撑不了多久。」
如若放任正规军突破箭雨前线,将直接威胁到南府军侧翼,他们会从左边直功而来,裹挟着不断踏着同伴牵进的怒气,这会让南府军好不容易布下的阵线迅速溃败。
先前带兵前冲的轻骑首领袁华奔回来,盔还没来得及卸下,喘着粗气道:「可丛伏那边……」
「不用担心她。」叶帘堂侧眸:「你只需要记住自己该做什么。」
袁华点了头,他们需要替丛伏那支潜行小队拖住正面战场,好让她得以摸进正规军的后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