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响动,待人挑帘出去,屋内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李意卿回过头问:「说什么?」
「不过与我说两句话,你就这样不情愿?坐。」李意干撇了撇嘴,目光从桌案成堆的名册中抬起来,放到李意卿身上,眼底却没有笑意。他问:「如今这算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李意卿莫名。
「别
同我装糊涂。「李意干说:「叶氏称雄,这我是知晓的,可等我进了州府,坐到这里,才得知原来你也在她身边。」他盯着他,「你在为她做事。」
李意卿没动,眉心浅蹙,「怎么?」
闻言,李意干抱着臂,用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忽然问:「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李意卿定了一会儿,只道:「你想说什么?」
「我知晓你同叶侍读关系好,实话讲,我也很欣赏她,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说到这,李意干微微顿了顿,目光稍沉,「但我也与你说句真心话,如今她在南沙建新兵,你跟着她,大事小事都听她的话……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明昭年间的太子卿?」
「四哥,明昭年已经过去了。」李意卿的面庞隐在阴影里,青铜树灯暖融融燃着,却只能照见他漆黑的眼睛,「如今我是承平道的清也先……」
「那你就不该叫我四哥!」李意干猛地打断他,话语间已经隐隐含了怒气,「如今你既叫我一声哥,我便要替你做这个打算!」
李意卿看着他,没说话。
「你可想仔细,你在这帮着她,若是真有一天她灭掉了张氏,踏破阆京高门,这天下就不再随你我姓李。」李意干瞪着他,「若是大周李姓断送于你之手,百年后,你要如何面见父亲,面见起列祖列宗?」
他的眼睛与明昭帝太像,李意卿看着他,好似看到三年前大火中的父亲。
房屋倾颓,热浪袭人。明昭帝看着不过束发之年的太子,话到了嘴边却只凝成一丝叹息,「算了,算了。我李氏一族沦落至此……这叫做什么……命数?」
「张氏篡我大周之基,然若其能使天下黎庶脱困于水深火热中,我李氏今日的沦落遭遇,倒也不值一提。」明昭笑得凄婉,「卿儿,你往远走,行至他乡。我不盼你登高九鼎,只要能安乐的活下去,便好。」
李意卿哭喊着摇头,想要挣扎奔入火场,去拉父亲的胳膊,却被潘福拦腰死死抱住。
「皇城的日子太苦。」明昭笑起来,烈火逐渐蔓过他的身前脚下,将明昭一个人环在其中,孤零零的,像是李氏惨澹的,身毁魂断的命途。他垂下眼,不知是在对他说,还是在对自己讲,「……别再回来了。」
李意卿缓缓摇了摇头,望向李意干的眼神比任何一个时刻都平静,「永淳三年将过,天下黎庶却犹处水深火热之中,要使其脱离苦海,张氏不能,我也不能。」他顿了顿,道:「但叶帘堂可以。」
「脱离苦海。」李意干重复着他话里的字词,像是在斟酌着什么,良久,他笑出声来,「可如今眼下这般模样,她与张枫从前的所为又有什么区别?」
李意卿安静地听着,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无论是你的助力,还是我的投奔,」李意干笑道:「你眼中那『带天下黎庶脱离苦海』的志向,皆不过是她为了行己之志找的藉口罢了。从前张氏暗算她,如今他要报仇,仅此而已。」说罢,他身子往李意卿的方向侧了侧,低声道:「你杀人,人杀你,不过如此。小五,仇恨是没法停下的。」
闻言,李意卿点了点头,说:「你说得不错,仇恨没法停下,苦难也是。可眼下大周早已乱成一锅沸汤,总要有人出手停止这一切。」
李意干目光沉沉,「可煮沸这碗汤的火,就是叶氏点起来的。」
「前提是张氏已经往炉里塞够柴火。」李意卿平静道:「否则它根本烧不起来。」
「你既然都明白。」李意干恨铁不成钢道:「那叶氏嘴里喊着为百姓苦难,可实际都做了些什么?若这就能成你眼中的『高尚』,那你为何不能做?若你愿意,凭着太子卿的名号,有大把的人能帮你做到此!」
李意卿从前是阆京皇城里的珠玉,温柔谦逊,仁爱良善,深受民间百姓爱戴,有的是民意。而经过三年的动心忍性,从前缺失的品质都在三年前的那场宫变与战争中一并补齐了。
胆识,身手,谋策,名声,李意卿无一不缺。如今他长大了,他就该是大周唯一的皇帝。
「四哥,你还是没明白。」李意卿的声音轻飘飘的,还没落到地上,夜风便「吱呀」一声吹开小窗,让照在他霜白衣袍上的烛光微微地晃。透过敞开的窗,他看向漆黑庭院,说:「可我不愿意。」
李意干一时哑然,良久,他问:「为什么?」
如果李意卿肯,他便有把握能让他重回那个本该属于他的位置。李意干没法理解,当初李意卿创立承平道,本该是为此做得打算。可如今他跟在叶帘堂身边,那些欲望野心似乎都不作数了,他甘愿将三年的筹划与心血拿掉,放到叶帘堂脚下,成为她的向前向上的垫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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