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驻足回首,随即如见恶鬼般瞪目震悚:不知何时,他身边的伙伴竟然全都不见了,只剩兵器零星铺了一路,仿佛遗落的残骸!
十来名高手倾巢而出,一个都没了!
他们甚至没机会挨上黑袍少年的一片衣角。
身后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传来,炼器师膝盖一沉,轰然跪地。
死亡的气息笼罩着他。炼器师睁大血红的眼睛,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抖。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负隅顽抗没有任何意义,炼器师口鼻溢血,将字眼一个个从牙关中挤出来:“我认输……我愿自废灵脉……供养道友……不,供养神尊!”
炼器师伏地跪拜,臂上青筋暴起,却听那道好听的声音再次传来。
“可你太丑了,瞧着实在碍眼。”
少年垂眸勾起淡笑,似是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不如,本座将你变得好看些罢。”
随着一声骨骼压缩的哔剥声传来,那名炼器师的刺青上绽出数朵艳丽的火烧花,仿佛火星子由内而外烧出。继而他的身上猛然窜起焰火,整个人化作赤红的光束飞上天际,砰地炸开漫天火光。
烟花如柳丝垂落,明灭绚烂,没有留下半点灰烬。
结界散去,街市的热闹重新灌入耳中。不明真相的行人俱是三三两两驻足仰首,欣赏天边的烟火余韵,笑着猜测是谁家在做喜事添彩。
一星在水,明月无缺,烟火下沉睡的美人格外明艳动人。
谢扶舟在施颂真身边坐下,倾身看了片刻。
心想:果然,还是这位信徒最顺眼。
陈复行只觉眼前一花,原本站在门口的施颂真身形一转,风一般掠至他身前。炽热的威压扑面而来,陈复行下意识屏住呼吸,双腿隐隐几分战栗。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施颂真的眼神有几分像师父的湛卢剑灵。那种居高临下的漠然和美丽,不是人类的眼眸。
他不合时宜地想,为什么施颂真复活后,眼睛会变成这样艳丽的红色?
“是一个很奇怪的问题,”陈复行竭力回想那张黄褐的纸片,“她问我师父,南国的龙原,是什么时候改名成龙渊的。”
谢扶舟察觉到施颂真抽手的动作,下意识将她的手腕握得更紧,不容她挣脱。鲜少被谢扶舟违拗的施颂真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疑惑地“嗯”一声。
记起施颂真脾气的谢扶舟立即松开。
前世的芙蓉剑习惯在亲密关系中占据主导地位。因为过去被亲友背叛的次数太多,只有牢牢把握住交往中的主动权,施颂真才能放心。谢扶舟若是不想吓跑她,便决不能在施颂真面前显得过于强势。
十五年前的事历历在目,谢扶舟总觉得一松手,施颂真便会在他面前烟消云散。所以他不想松开,但他又不得不松开。
青年手迟疑停在半空,一时间伸手也不是收手也不是。
施颂真转了转手腕:“你到龙渊来是想杀了祝宣?”
“我说过,只是来找你的。”谢扶舟低声说,“施颂真,你现在好像不愿意相信我了。”
二人面对面站在水中,周身一片黑暗。他们只能靠神识互相感知,看不见彼此的眼神。施颂真单手落在赤霄剑上,食指有规律地敲击着剑柄。谢扶舟在心里一点点描摹出施颂真如今的神情,却始终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不曾见过十五岁的施颂真,就像施颂真不曾见过没被淳于意封印的谢扶舟一样。
“因为我已经不敢相信你了。”施颂真轻笑一声,“还记得兰陵的那一晚吗?我复活后你送给我的第一份大礼,是给了我当胸一箭,附送一个和蓬莱岛的婚约。”
如果不是因为施颂真复活后成就剑灵之身,注定无法死去。那一天或许便是施颂真的死期。她满怀期待地走出神剑山,想让谢扶舟不要难过,换来的竟是这样的结果。昔日爱人一直有所隐瞒不说,还要解除二人之间的婚契。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谢扶舟上前一步,“如果我知道——”
话音未落,施颂真已经拔出赤霄剑!神剑剑身流淌着业火的赤红光芒,瞬间照亮了深不见底的水下!
剑尖对准天妖心口,赤霄剑灵绷紧下颌。
“不要靠得太近,”施颂真警告谢扶舟,“离远一点,也方便你不会觉得恶心。”
和先前她在文峰山见到的冷漠谢扶舟相比,水下的青年更像施颂真十五年前认识的那只狐狸。施颂真陡然觉出几分熟悉,好像过去的十五年根本没有消逝,一切都没有改变。
但施颂真克制住这种错觉。斩断婚契后,施颂真已决定绝不会为这些前尘过往驻足。吃一堑长一智,施颂真绝不会在一只欺骗过她的狐狸身上跌倒两次。
“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恶心过。”谢扶舟上前一步。赤霄神剑抵在谢扶舟心口,再近一分便能切开天狐的胸膛。
“如果你因为那几箭记恨我,可以原封不动地还给我。”谢扶舟伸手握住赤霄剑,对准了天妖心脏所在之地,“如果给我一剑能让你好受点,你现在就可以动手。一剑也好,两剑也罢。”
他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几分悲意:“只是施颂真,你不能这样不理我,什么话都不听我说。这对我不公平。”
剑锋割开谢扶舟的手心,刺入他的胸膛。天狐的鲜血顺着神剑流出,染红了清澈的江水。施颂真目光微微动摇,原本模糊遥远的记忆骤然清晰了片刻,剧烈疼痛如同潮水,一瞬间将施颂真意识覆盖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