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旁的李渔,则穿着杏子红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小腹已明显隆起,娇憨明艳的脸庞上,一双杏眸望着下方,流露出些许复杂难言的情绪,似有不忍,又似无奈。
“好姐姐,”李渔终是先开了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下意识地抚上自己隆起的腹部,“这是不是太狠绝了些?田伯光的大通钱庄,几乎是长姐外府财源的大头。经此一劫,根基动摇,长姐那边怕是要气得呕血三升了。”
她想起长公主李漟平日的模样,又念及终究是同胞姐妹,心中五味杂陈。
郑秋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她并未转头,目光依旧追随着楼下那支渐渐远去的队伍,声音清越,却字字如冰:
“李漟是你长姐,可不是我郑秋的长姐。她是杨炯的青梅竹马,又非我郑秋的故人。”
她微微侧,清冽的目光扫过李渔,“再说了!这局是李淑要给她新得的这把利刃胡澹淬火开锋、扬名立万;是田伯光贪得无厌,自己撞上去寻田甜买地;那前朝的黄金,亦是胡澹自有门路弄来,埋于地下。
我么,不过是将计就计,或是说顺水推舟更为贴切?是我猜着了李淑的心思,棋高一着罢了。”
她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睥睨的傲然。
顿了顿,郑秋眼中寒芒更盛,继续道:“更何况,李漟与咱们府上,早已恩断义绝。她敢将手伸进我的中央银行,妄图夺权,那田伯光仗着她的势,上蹿下跳,撺掇四大钱庄抱团与我作对,致使央行至今未能恢复元气。
若非顾念杨炯那点旧日情分,我岂能容他们逍遥至今?如今倒好,杨炯领兵去了倭国,远在千里之外。
李淑既已率先难,我郑秋又何须再做那缩手菩萨?此乃天赐良机,一石数鸟,岂不妙哉?”
她语意森然,仿佛在谈论的不是一场震动长安财富格局的巨变,而只是拂去棋盘上一粒碍眼的尘埃。
李渔听得心头微凛,轻叹一声,目光投向下方已被查封、门庭冷落车马稀的大通钱庄方向:“这一下,大通钱庄怕是彻底倾覆,再无回天之力了。”
郑秋唇角那抹冷峭的笑意加深了,嗤笑道:“我让田甜一次便抽干了他大通钱庄近三分之一的活水银钱。李淑借着这次三司审计、封查盘账的由头,上下其手,至少还能再刮走一半!剩下的那些散碎银两,最终还得乖乖流回旧城改造这盘大棋里。”
她眼中闪烁着智珠在握的锐利光芒,仿佛已穿透了眼前的楼阁夜色,看到了未来的财富流向:“那时,我再让田甜以‘善后’、‘重整’之名,用最低的价码,将大通钱庄的残骸并那些肥得流油的街巷项目,一口吞下。
自此,这四大钱庄之的‘大通’招牌,便算是彻底烟消云散,被你我与李淑,分而食之了。”
郑秋伸出纤纤玉指,虚空轻轻一划,如同裁断一匹华美的锦缎,动作优雅却带着斩尽杀绝的冷酷:“这便是惹了我的下场。我要让田伯光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弄不明白。”
李渔听着这番冰冷彻骨又算无遗策的诛心之言,望着郑秋在灯火侧影下美得惊心动魄又寒气逼人的侧脸,心头猛地一悸,随即又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庆幸。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暗自思忖:“阿弥陀佛!亏得是我早早将这吓煞人的女夫子给‘娶’回了家,做了姐妹。若真与她这般人物做对手,怕是夜夜都要惊梦,愁也愁死了!”
这般想着,那点对长姐的忧虑竟被冲淡了不少,转而化作了对自家夫君杨炯未来“水深火热”生活的某种微妙同情和幸灾乐祸。
郑秋似有所感,回眸瞥见李渔脸上那变幻不定、最终定格为一丝娇憨狡黠的神情,冰雪般的容颜也禁不住微微融化,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打趣道:“想什么呢?可是琢磨着待杨炯回来,如何告我的刁状,说我欺负他那位青梅竹马?”
李渔被戳破心思,俏脸微红,啐了一口,娇嗔道:“呸!姐姐惯会冤枉人!”
她忙将话题岔开,指着楼下已渐趋平静、却依旧议论纷纷的朱雀大街,“你看,这场大戏落幕,明日长安城的茶楼酒肆,怕是要热闹得翻了天去。”
郑秋顺着她手指望去,唇边笑意未散,目光却已恢复了深邃的平静,如同寒潭映照着万家灯火,内里是算尽天下的冰河,不起波澜。
她只淡淡应了一句:“翻不了天,只是今后好戏可就要上演了!”
晚风徐至,携市井残温与远尘,拂过双姝凭栏之影。
楼下人声鼎沸,然闻之若隔琉璃,朦胧悠远。
唯“护良善,诛豺狼”之音,隐隐于长安墨夜中,万口议论间回荡。
是夜,李漟独坐中宵,默然至旦。
晨初,大通钱庄掌柜田伯光,伪金构陷良善,赃款巨万莫能名其源,坏公廨、阻营造,诬良为盗,罪迹彰露。有司案验,数罪并罚,籍没其家。
田伯光系狱,具伏,自经圜土。
新科榜眼胡澹,以勘此黄金案功,名动京华,擢刑部五品郎中。民颂其明断,号曰“诛豺榜眼”,其“护良善,诛豺狼”之语,遍传宇内。
黄金扬名局,至此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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