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毓承坐在屋檐边的草垫上,看着院中的众人。秋日午间的太阳明亮,天高云淡,他却恍若以为置身地狱之中。
无论是余家村的村民,或者是准备来抢夺粮食的这群人,皆有相同的特徵,那便是瘦,矮小。
除去瘦,还有肌肤黝黑粗粝,苍老,始终佝偻着背,手指关节或粗大,或诡异地扭曲,看不出实际年纪。
与其他村中种地为生的百姓一样,常年辛苦劳作,食物匮乏带来的结果。
文先生问他,要如何解决,他指的是这些人的命。
宁毓承肯定不会要他们的命,他永远做不出来这种事。
很快,煮出来的一锅炊饼与豆子粥,被他们风卷残云吃得一干二净。余大庆那点怜悯退去,开始心疼起粮食来,没好气对着仍旧眼巴巴的一群人,道:「没了,就这点粮食,我们还要省着吃呢!煮饭的人都被你们打伤了,你们
要如何作陪?」
汉子们缩着头,一时没有做声。陈三柱壮着胆子,看向坐在那里的宁毓承,扑通一下跪了下来:「贵人啊,行行好,求你收留我们吧,我们不多吃,只给我们一口剩饭,让我们能活命就好啊!」
其他人见状,纷纷跟着跪了下来,咚咚磕头哭求:「贵人行行好啊,我们只要口剩饭,让我们做牛做马都行啊!」
宁毓承说不出什么心情,沉声道:「你们都起来。」
陈三柱还要磕,宁毓承厉声道:「都坐好,听我说话!」
这下,他们才犹豫着坐好,一起忐忑不安看了过来。
宁毓承对余大庆道:「受伤的先歇着,你再找两个人留下来做饭。多蒸些馒头,别管粮食,吃完再说。」
地里还有人在干活,等下还要吃饭,耽搁不得,余大庆赶忙叫了两个手脚麻利的人去灶房。
宁毓承对文先生道:「先生,劳烦你记一下,核计户籍人口。」
文先生进屋去拿了册子出来,宁毓承这才对陈三柱他们道:「我问,你们答。」
陈三柱茫然着点头,听到宁毓承问道:「你们如何来了村子,你们家住何处,家中可有亲人,如今在何处?」
「我是陈家坝人,家住村西头,早起去山上挑打下放在山洞中的柴,家中有爹娘妻子儿女共六人。他们都没了,家中的屋被水淹了,只有我活了下来。」
「我也是陈家坝人,我家住得高一些,家中老小往山上跑,逃出了一条命。我爹娘与娘子与一双儿女都住在山洞里,山上冷,没吃食,我们一家跟着村中的人,往新河县逃难,新河县不许我们进去。庆安县城离得远,爹娘生了病,我们没力气走那么远,准备回村去看看,听说余家村有饭吃,就来了。」
「我是陈家坝人。。。。。。」
一人一人讲述了下去,说到家中失去的亲人,不复存在的家,大家泣不成声。
宁毓承听得不好受,他深吸一口气,稳住了神,让他们先别哭,看向文先生问道:「都记下来了?」
文先生点头,将册子递给宁毓承看:「都记下来了,前来的人总计三十七人,连着他们的家人一起,活下来一百三十人,失踪一百八十人。所有人的户籍,皆为陈家坝与陈家坝相邻的响水村,隶属庆安县。两村人口共计八百六十三人,馀下的人口,究竟前往何方,是生是死,一概不知。」
有人前往更近的新和县,那些未曾核计到的人,兴许有一部分去了庆安县青州府等地,也有一部分被卷入了洪水中。
他们前去过陈家坝,未曾见到官府的人影。宁毓承无需多问,也知官府还未开始赈济。
宁毓承道:「你先抄一份,交给福山,让福山送进县城,交给高县令,由他急送给庆安县,青州府各一份。」
文先生应下进了屋,宁毓承对陈三柱他们道:「我们没有多的粮食。」
陈三柱他们神色明显失望,有人急得要哭,宁毓承抬手制止了,道:「你们可以留下来,但是你们要与他们一样,听从安排干活。你们的家人,你们派人去,跟他们说一声,让他们跟着福水进县城,听从县城那边人的安排,做事,换饭吃。我们这边的村子收拾好,官府应当会出面赈济,你们可以照着在这里做事,学到的经验,回去收拾村子,早些安定下来。」
听到他们与家人都有了着落,后面的事情也被安排好,大家不禁喜极而泣,又要跪下来磕头道谢。
「别跪了,你们的腰板,以后挺直一些。」
宁毓承再次阻止了他们,他沉吟了下,脸色沉下去,眼神缓缓扫过陈三柱他们,一字一顿道:「以后,别再对着与你们一般苦难的人动手,欺负同类,算得什么人。活着,也是一摊腐朽的烂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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