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他可真是羡慕拓跋圭的情况。十六岁的拓跋圭能称王立国,又在二十六岁抗衡着天幕带来的影响,提前发起对燕国的进攻,还真已达成了几近灭国的战绩。可他却不得不流亡南下,为人效力。若非效忠的这位永安陛下同样是个让他捉摸不透的人,在这对比面前,他又怎会如此安分。
如今有再往北方走一趟的机会,他又怎会错过。
但他是行动得痛快了,对那王氏子来说,却等同于是死亡的宣告。
他一边挣扎着试图拖延行动,一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陛下何止是对他的行事不满,更是对持有郡望之名的世家不满,连忙喊道:“这琅琊之称,早年间王氏任职于各州之时,便是如此!就连陛下……陛下您不也是琅琊王氏出身吗?”
怎能以此等断章取义之法将他丢去琅琊。在这雷厉风行的举动面前,他毫不怀疑,王神爱会不会随即将王氏的更多人一并以这个理由发落去琅琊。
在北方极快推进的军事行动面前,琅琊必不安全!
不,不仅是安不安全的问题。背井离乡之下,基业便要彻底葬送,与将他夺官之后抄家有何区别。
可陛下她也是琅琊王氏的人呐。
新皇登基,不说重用家族之人,以形成护持皇位的宗室力量,也不该屡次将刀动在自己家人的身上。
别说是他,那杵在一旁的壮汉都已彻底看呆了。
直到王神爱的一句话,落在了这人声寥寥的街道之上:“笑话!朕自登基之日起,何时承认过朕出自琅琊王氏。不过是欲王天下,故而以王为姓而已。”
那人挣扎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不敢置信地听到这样的一句话。
“何为宗室?既宗庙未立,那麽自朕之后,方为宗室。”
她摆了摆手,眉眼间是再不想见到此等蠢人的厌烦:“带走!至于你们几个——”
她看向了那头的官员:“定州新立,不分晋陵、南徐州、南中山之名,朕既亲至,便要将此地的官员委任与户籍造册逐一审阅,将这三人也一并拿下!”
惶惶对望的三人早不复先前的散漫,迫切地想要说些什么来自救。
但先一步传来此地的声音,还是被拖拽远走的前典虞丞发出的。眼见生死难定,他竟也顾不上许多,高喊出了一句话,“陛下,您糊涂啊——”
“糊涂吗?”王神爱冷笑,“我若不处置了他,不撇开这所谓的宗族,才真叫糊涂!”
……
“方今局面,若不快刀斩乱麻,乱世用重典,如何能在北方的咄咄逼人面前发起反抗,甚至逆流北上!穆之,你说是吗?”
此刻的王神爱已不在那先前的街市之上,而是与刘穆之策马于江边。
这句坚决毅然的话伴着那滔滔江水,竟让人有些出神,不知这是不是就是天幕所提及的场面。
刘穆之缓缓定下了心神,方才说道:“……快刀斩乱麻这个词听来新鲜,倒是格外适合陛下的处断分明。陛下所说,也并未有错。只是——”
“这定州宗族籍贯太乱,恐怕不是三两日间就能定下新秩序的,那剥夺郡望称呼之事,也难在数日间遍及全境。”
王神爱摇头:“我固然希望凡事图快,也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起码在春耕之前,还定州以新局面吧。”
“我虽很想在即刻间将疆域推至黄河之前,与拓跋圭决胜于邺城,但也知道,我此刻最适合北望的地方,仍在这里。”
在这京口之地!
路要一步一步走,否则,便只会是“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
像是冥冥之中自有一种力量,让此刻的拓跋圭,也自邺城之前的平丘越过黄河向着南方看来。
吞并燕国大半兵力,魏国的实力在极短的时间内膨胀了数倍,让他此刻被秋风拂过的面容上,终于少了先前的憔悴,更让他此刻近乎锐利的目光,仿佛能够越过眼前的一条大河、一条大江,与京口的那位帝王遥遥相望。
也就像王神爱此刻不会图谋北上一样,拓跋圭的目光先行,军队却不会擅自越过黄河。
因为于他而言,更重要的是另外的一件事。
以魏王的身份与应帝相斗,终究是落在了下风,所以他必须挟此大胜之势,在北方称帝!
只有帝王之名,才能让他掌控更多的主动权。
可就像王神爱此刻需要面对宗族南迁百年间留下的影响,将流寓侨居之事从头梳理,拓跋圭此刻也面对了一个不小的问题。
他要称帝,都城定在何处呢?
若是以他的霸业雄心,这个都城最该选的地方,就是邺城,若是黄河长江之间的地界能归他所有,毫无疑问这就是领地的中心。
可无论是他的本部旧臣,还是崔宏,都给出了一个反对的建议。
“你也觉得,我应该回到平城去称帝?”他没有回头,只是朝着身后的年轻人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