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后来发现,阿婆变得不太对劲。”娜杰日达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压抑的痛苦,“她常常忘记收钱,有时对着空荡荡的客厅角落自言自语,喊‘叶尼娅’。仔细想想,是从叶卡捷琳娜上次回来之后开始的。邻居们说叶卡捷琳娜那次回来带了很多外国香水巧克力,挨家挨户送,让邻居们多照顾她独居的母亲。大家都夸她有孝心,说阿婆有福气。我当时以为阿婆只是年纪大了,有点糊涂了……”她抬起头,深潭般的眼睛直视卢卡申科,里面翻涌着巨大的痛苦和悔恨,“现在想想,我真蠢!蠢透了!”
“你发现了什么?”卢卡申科停下笔,紧紧盯着她。
“卢卡申科同志,”娜杰日达的声音带着一种灵魂被撕裂般的颤抖,“你说……人怎么能狠心到这种地步?对自己的亲生母亲?”
“你是说叶卡捷琳娜?”卢卡申科的声音也绷紧了。
“你们不是想知道格里高利叔叔的尸体在哪吗?”娜杰日达猛地抬起头,那双年轻的眼睛里燃烧着地狱般的火焰,直直射向卢卡申科,“去阿婆的老屋看看吧!她维堡老港那栋木屋!去撬开她卧室地板!第三块木板!是空心的!”
卢卡申科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他抓起对讲机,声音急促而有力:“所有人!目标维堡老港区,灯塔街七号!封锁现场!技术科带破拆工具!立刻!”
警车再次撕裂维堡的黄昏,朝着破败的老港区疾驰。这一次,娜杰日达也被带上了。她坐在后座,双手戴铐,脸上残留的假皮和血污让她看起来像个破碎的玩偶。窗外是熟悉的、飞速倒退的破败街景——剥落的油漆、生锈的伏尔加汽车残骸、歪斜的木质招牌。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腥和废弃机油的混合气味。
灯塔街七号。那栋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的旧木屋,像一个被遗忘的幽灵。警察迅速拉起了警戒线,刺眼的蓝红警灯旋转着,将斑驳的木板墙涂抹上诡异的色彩。邻居们从低矮的窗户后探出惊惧好奇的目光。
娜杰日达被两名警察押着,站在散发着霉味和灰尘气息的卧室中央。就是这里。阿加菲亚婶婶曾经夜夜独坐垂泪的地方。她的目光死死盯住靠墙位置的地板。那里的木板颜色略深,边缘的缝隙似乎也更大一些。
“那里。”她抬起戴着手铐的手,指向那块地方,声音嘶哑,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技术科的警员拿着撬棍和锤子上前。沉重的工具抵住了木板边缘。卢卡申科站在娜杰日达身边,呼吸粗重,锐利的目光在娜杰日达惨白的脸和那块可疑的地板之间来回扫视。
咚!咚!咚!
撬棍撞击木头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沉闷地回荡,每一下都像敲在人的心口上。木屑飞溅。嘎吱——令人牙酸的木头撕裂声响起。
那块深色的木板被撬棍猛地撬起!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恶臭,如同积压了十年的腐败沼泽被瞬间揭开,混合着泥土、朽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腥气,猛地从那个黑洞洞的缺口里喷涌而出!瞬间灌满了整个房间!几个靠近的警察猝不及防,被这地狱般的气味呛得连连后退,捂住口鼻,发出剧烈的干呕声。
卢卡申科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和生理性的眩晕,屏住呼吸,掏出口袋里的强光手电,一道刺目的光柱猛地射向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光柱刺破了地窖般的黑暗。
首先看到的,是散乱的、沾满深褐色污迹的……卢布钞票。不是新钞,是早已停止流通的、印着镰刀锤子和列宁头像的旧卢布!厚厚一沓一沓,铺满了坑底,像一层腐烂的落叶。
接着,光柱向下移动,穿透纸币的缝隙,照亮了坑底。
一副扭曲的、覆盖着泥土和霉斑的人类骸骨蜷缩在那里。空洞的眼窝向上凝望着,下颌骨以一个极其痛苦的角度张开着,仿佛在无声地呐喊。破烂的衣物纤维粘在森白的骨头上,依稀能辨认出是码头工人常穿的粗帆布工装。
骸骨扭曲的手指间,死死抓着一张同样沾满污迹的纸片。手电光下,纸片上的字迹虽已模糊,却依旧能辨认出几个触目惊心的词:
“……赃款……人命……灭口……叶卡捷琳娜……”
骸骨旁边,一个早已锈蚀变形的金属烟盒半埋在泥土里,盒盖上模糊地刻着一个花体字母“A”——安德烈这个名字的首字母。
哐当!
卢卡申科手中的强光手电,脱手掉在了腐朽的木地板上。刺眼的光柱歪斜着,照亮了墙壁上圣像中圣母悲悯的双眼,也照亮了他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房间内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压抑不住的干呕声,和那浓得化不开的、沉淀了十年的死亡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