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荣脸上堆起十二万分的诚挚笑容,抢前一步,深深一揖到底,声音洪亮圆润,带着商贾特有的、极具煽动性的热情:“殿下!那裴徽小儿在关中推行的什么‘均田’、‘抑豪’之策,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此乃掘我等根基、断我子孙活路的绝户计!是要把荆襄这片富庶繁华之地,变成赤野千里的修罗场啊!”
他痛心疾首,仿佛看到了末日景象,随即语气一转,充满希冀地望向李璘:“殿下乃天潢贵胄,仁厚英明,体恤下情,深知吾等商贾亦是社稷基石!我等不仰仗殿下,还能仰仗谁?周氏愿倾尽家财,为殿下分忧!”
他侧身一让,身后一名一直垂手侍立、精干如鹰的管家立刻躬身,双手高高捧起一份用金线精心装裱、厚重无比的礼单,声音洪亮清晰地唱喏:
“周氏献礼——白银五十万两!粮秣三十万石!精铁十万斤!助殿下募兵买马,保境安民,讨伐逆贼,光复大唐!”
礼单上罗列的金银粮秣数目之巨,令人咋舌,在轩榭摇曳的烛光下,那金线反射的光芒刺眼夺目,散发着无与伦比的诱惑力。
杜维钧捻着银白长须,眼神深邃如古井,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一种久居上位、执掌生死的沉凝威压:“殿下明鉴。荆襄乃天下腹心,鱼米之乡,沃野千里,更是兵家必争之要冲,得之可得半壁江山。”
他目光如炬,直视李璘,“裴徽若稳固北方,消化河北,下一个目标必是江南膏腴之地!其兵锋之盛,殿下当有耳闻。与其坐等其兵锋南指,束手待毙,不如趁其羽翼未丰,立足未稳,拥殿下为江南之主,据大江天险,养精蓄锐,联络四方忠义,徐图大业!此乃上应天命,下顺民心,中合时宜之举!”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李璘,加重了语气,如同金石交击:“杜家愿出私兵部曲三千,皆为甲胄精良、弓马娴熟的百战精锐;献良马五百匹,助殿下组建铁骑劲旅;更可凭老朽几分薄面,联络荆南、山南东西两道诸州郡守、忠义之士,晓以大义,共襄义举,奉殿下号令,以成大事!”
蒙骞早已按捺不住胸中翻腾的杀意和表现欲。
他猛地踏前一步,魁梧的身形几乎遮蔽了从窗户透进来的最后一丝天光,声如洪钟,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案几上的茶杯水面都泛起涟漪:“殿下!说那些弯弯绕的俺老蒙不懂!俺就知道,裴徽那狗贼杀了殿下的亲人,就是俺蒙骞的死敌!俺麾下五千儿郎,个个都是在十万大山里跟虎豹熊罴搏命长大的好汉子!刀快!箭准!骨头硬!打仗不怕死!只要殿下登高一呼,俺愿为先锋,替殿下斩将夺旗,把那狗贼的脑袋拧下来给殿下当夜壶!”
他蒲扇般布满老茧的大手重重拍在胸前坚固的皮甲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眼神凶悍如嗜血的猛兽,充满了野性的力量感和对战斗的渴望。
“这长江天险,就是老天爷赐给殿下的龙兴之地!他裴徽的兵再厉害,还能插上翅膀飞过这滔滔江水不成?俺老蒙第一个不答应!俺的儿郎们,会用他们的弓箭和弯刀,让那些北佬尝尝长江水的滋味!”
他说话时,腰间的弯刀刀鞘无意中碰到了紫檀木案几的边缘,发出一声轻微的刮擦声。
世家(卢植)的挑拨如同一桶滚油,彻底点燃了皇族覆灭的恐惧;
本地豪强们赤裸裸的实力展示和裂土封疆的诱惑,则如同投入火堆的干柴,瞬间烧尽了李璘心中最后的犹豫、怯懦和仅存的理智!
那份属于皇子、被压抑太久的不甘、对权力的渴望以及名为“复仇”的疯狂野火,在恐惧的灰烬中轰然爆发!
李璘猛地站起身!
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沉重的紫檀木锦凳,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巨响,在轩榭内久久回荡。
他胸中那股郁积的戾气、被践踏的尊严、对死亡的恐惧以及对那至高权柄的渴望,混合成一股炽热的、名为“疯狂”的火焰,再也无法遏制!
他将手中那份早已揉烂、沾满汗渍甚至可能混入一丝血渍的“天工快报”狠狠摔在地上,如同抛弃一件肮脏、晦气的秽物!
眼中最后一丝理智的清明被彻底吞噬,取而代之的是炽热的、不顾一切的疯狂与一种虚妄的、被众人拱卫而生的“天命所归”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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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环视着眼前这四张面孔——狡诈阴冷的世家谋士、精明算计的豪商巨贾、深沉如渊的地方豪强、凶悍嗜血的蛮族酋首——他们代表着荆襄本土最强大、最根深蒂固的力量。
此刻,他们或躬身,或肃立,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至少表面如此),许诺着堆积如山的财富、寒光闪闪的兵甲、广袤肥沃的土地以及那至高无上、触手可及的权柄!
一股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他撑爆的力量感充斥全身,让他因极致的激动而微微颤抖,声音嘶哑干裂,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孤注一掷、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
“裴徽逆贼!弑君篡位!屠戮宗亲!灭绝人伦!祸乱朝纲!人神共愤!天地不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带着血沫的火星,在寂静的轩榭中炸响!
“本王乃太祖皇帝血脉,太宗皇帝嫡裔!高皇帝、太宗皇帝在天之灵,岂能坐视江山沦落贼手,宗庙倾覆,血脉断绝?!此仇不共戴天!此恨倾尽三江五湖之水难洗!”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整个荆襄大地的力量、整个长江的咆哮、以及眼前这些人献上的“忠诚”都吸入肺腑,化为己用!
一股病态的潮红涌上他苍白的脸颊,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刃,带着斩断一切的锋芒与一种近乎癫狂的亢奋,彻底撕裂了轩榭内刻意维持的最后一丝虚假平静,也撕裂了他作为“闲散王爷”的最后伪装:
“传本王令!!!”
“即刻以江陵为行在(临时都城),开府建牙,号令江南诸州!昭告天下,裴徽乃弑君篡位、灭绝人伦之巨奸大恶,人人得而诛之!本王奉天讨逆,誓清君侧,复我李唐江山,重振祖宗社稷!凡不从号令者,视为附逆,天下共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