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公主,孟珚。”
慕兰时没有搭话。
一字一句,如烙铁烫在心上。
啧,有些什么东西,当真是避无可避。
慕兰时冷淡地想着,也冷淡地听着。
“朕意,命你二人为左右都督,即日启程,共赴岭南,平定此乱。小慕大人,”皇帝身体前倾,目光如炬,“你要明白。朕要的,不仅是岭南的捷报,更是瑶光公主与慕大人同心同德、共克时艰的佳话。这,才是朝廷的众望所归。你们二人,莫要辜负了朕,也莫要辜负了这满朝文武的期盼。”
第124章124
同心同德?
何其讽刺。
慕兰时缓缓抬起眼帘,迎上皇帝审视的目光。她与孟珚之间,隔着尸山血海,隔着一场滔天的背叛。如今,却要被这一纸圣令,强行捆绑成并肩的“战友”。
她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听不出任何情绪:
“臣,领旨。”
圣旨既下,銮驾启行,便是雷霆之势,不容片刻转圜。
前往岭南的路途遥远而颠簸。车驾辚辚,碾过京畿通往南境的官道,将繁华与尘嚣一并抛在身后。
慕兰时与孟珚同乘一车,狭小的空间内,空气仿佛凝滞了,混杂着车轮枯燥的转动声,与窗外渐起的雨丝寒意。
孟珚并未抱怨路途辛苦。
她依旧是那副雍容自若的模样,仿佛此行不是奔赴瘴气横行的蛮荒之地,而是一场寻常的赏景出游。她从暗格中取出一副小巧的紫檀木棋盘,并了两盒温润的玉石棋子。
慕兰时冷淡地看着这一切。
“路途漫漫,大人同本宫手谈一局如何?”孟珚抬眸,笑意盈盈地望着慕兰时,眼波流转,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熟稔。
慕兰时眼帘都未曾抬起,目光落在窗外被雨水打湿的荒芜田野上,声音平淡如水:“无此雅兴。”
“哦?”孟珚的指尖捻起一枚白子,在指间轻轻摩挲,棋子与她指腹的薄茧相触,发出沙沙的微响,“我却以为,兰时你最懂棋道。毕竟,这天下大势,与棋局何其相似?每一步落子,都要计算百步之外的得失。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她的话语,像那窗外的雨丝,冰冷而黏腻,无孔不入地钻入慕兰时的耳中。
慕兰时终于缓缓转过头,目光落下。她知道,这盘棋,她非下不可:这不是消遣,而是另一场无声的交锋。
“既是公主盛情,恭敬不如从命。”她伸出手,取过黑子。指尖的冰凉,与玉石的温润触碰,竟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棋局无声地展开。
孟珚落子轻灵,棋风一如其人,看似随性洒脱,实则步步为营,张开一张无形的巨网,诱敌深入。而慕兰时却一反常态,棋路沉稳得近乎刻板,只守不攻,在自己的疆域内筑起铜墙铁壁,任凭对方如何挑衅,都岿然不动。
“兰时,你变了。”孟珚忽然轻笑一声,将一枚白子“啪”地一声,精准地切入慕兰时的阵中,截断了她一条原本活络的大龙:“从前的你,棋风锐利如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今,却怎的如此……畏首畏尾?”
慕兰时看着那枚嵌入心腹的白子,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她想起了前世,在无数个抵死缠|绵的夜晚之后,孟珚也曾这样拥着她下棋。那时,她的棋盘上,永远只有进攻,攻城略地,一往无前,只为博她一笑。而孟珚的棋子,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以一种看似无意的“失误”,成全她的胜利。
如今想来,那不是成全,是饲喂。是用一场场虚假的胜利,喂养出她无畏的忠诚*与愚勇。
“人总是会变的。”慕兰时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她拈起一枚黑子,没有去救那条看似气数已尽的大龙,而是落在了棋盘上一个毫不相干的角落。
那一步棋,看似闲笔,却如同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改变了整个棋局的流向。孟珚原本志在必得的攻势,被这一子轻轻巧巧地化解,甚至隐隐有了被反向包围的态势。
孟珚的笑容,第一次有了些微的凝固。她深深地看了慕兰时一眼,那目光中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更带着一丝被猎物挣脱掌控的恼意。
车厢内,一时间只剩下棋子落在纹枰上清脆的金石之声。
如此对峙,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驿站的火光透过窗帘映入,一名亲卫在车外沉声禀报:“禀都督,岭南急报。”
棋局戛然而止。
车外亲卫的声音沉稳如铁,将“岭南急报”四个字,清晰地送入这方寸天地。那枚被孟珚截断气脉的黑子大龙,与那枚看似闲笔却暗藏杀机的孤子,就这么静静地躺在棋盘上,构成一幅未竟的、充满诡谲张力的残局。
孟珚脸上的笑意敛去了几分,她并未看慕兰时,只是抬手,将棋盘上的玉石棋子一枚枚,不紧不慢地收回棋盒。那姿态,仿佛方才那场无声的厮杀从未发生。
“看来,前路不会太平了。”她说着,将棋盒的暗扣“啪”地一声合上,那声音清脆,却像是一道休战的号令。
慕兰时没有应声。她的目光早已越过孟珚,重新投向窗外。雨丝已经连绵成线,将远处的山峦与近处的田野,都涂抹成一片灰蒙蒙的、令人心生压抑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