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楚地,知道这杯酒有问题。
她也知道,今夜,她逃不掉。
与其被动地,被她用更不堪的方式灌下,不如主动地将这杯毒酒饮尽。
慕兰时没有再犹豫,仰起头,将杯中那冰凉、甘甜、带着毒的液体,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起初是一阵暖意,自胸腹间缓缓散开。可很快,一股奇异的、酥麻的无力感,便如同潮水般,自四肢百骸涌了上来。
眼前的景物开始晃动。耳边的滴漏声变得时而清晰、时而遥远。
她看见孟珚的笑容,在那晃动的烛火中,扭曲、放大,最终化作一片模糊的绯色光晕。
慕兰时想站起身,却发现这具身体已化作一滩融化的春泥,不听使唤。在意识彻底沉沦之前,她感到自己被人轻轻地、珍重地,拦腰抱起。
一只手,抚过她的发髻,摘下了那枝红梅。
她听见孟珚在她耳边,用一种近乎疯魔的、压抑着巨大痛苦的声音,一遍遍地、反复地呢喃:
“扔掉它……把它扔掉……”
可那只手,却只是死死地,攥紧了那枝梅花。
而后,她陷入了一片柔软的、温暖而绝望的黑暗之中。
……
不知过了多久。
慕兰时在一阵极轻微的刺痛中,恢复了意识。
她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极为宽大的铺着雪白狐裘的软榻之上。而那刺痛感,来源于她的后颈,孟珚正用一枚金针,不紧不慢地,刺着她颈后的某处穴位。
她的身体依旧绵软无力,但神智却已恢复了清明。
“你醒了。”
孟珚收回金针,随手丢在一旁,重新坐回榻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这‘软筋散’,是西域奇药,无色无味,能让人在一个时辰内,如一滩春泥,任人摆布。”孟珚的指尖,轻轻划过慕兰时的脸颊,那触感冰凉而危险,“不过你放心。我给你解了。我想要的,不是一具任我摆布的傀儡。我想要的,是你清醒地听我说,并且做出选择。”
孟珚恰到好处地停顿。
慕兰时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帐顶那繁复的、用金线绣成的并蒂莲花图案,眼神空洞得像一片被大雪覆盖的荒原。
了无生机。
“兰时,我们才是同类。”
孟珚的声音幽幽然响起,在这温暖如春、却也密不透风的暖阁中,反复回荡。
“你看看我们自己。你,是京城慕氏的长女,是自矜门户、视泥腿子为蝼蚁的世家。我,是天家公主,是吸食天下民脂民膏、视万物为刍狗的皇族。你我骨血中所唱的,是同一支歌,一支高踞云端、俯瞰众生的歌。”
她站起身,开始在殿中踱步。绯色的纱衣在地毯上,拖曳出无声而又华丽的轨迹。
“你善于玩弄人心,我也善于玩弄人心。你用那些冠冕堂皇的律法与道义,去胁迫、去清除你的政敌。我用那些与生俱来的权势与地位,去碾压、去摧毁我的障碍。我们有什么不同?没有。我们,都是站在云端之上,俯瞰众生的、坏到了骨子里的同类啊。”
她的声音充满了激情,也充满了蛊惑。
“而戚映珠呢?她是什么?”孟珚的语气,突然充满了鄙夷,“她不过是东海一群盐枭的女儿,是连姓氏都上不了族谱的贱民。她们的所谓‘起义’,不过是一场见不得光的、肮脏的、注定要被碾碎的闹剧。她与你,隔着的,是云与泥的距离。她永远,也无法真正理解你,更配不上你。”
“判若天渊。”
她重新走回榻边,俯下身,双手撑在慕兰时的身侧,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只有我,兰时,只有我,才真正懂你。”
她的呼吸,吹拂在慕兰时的耳畔,带着那股冰晶般的信香。
“你不答应我也无妨。”她似乎是累了,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疲惫与决绝。她从袖中抽出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那正是,慕兰时自己的那柄短刀。
她将刀锋轻轻地贴在了慕兰时的脖颈上。那冰冷的触感让慕兰时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
“我的‘夜枭’,已经到了禹州。而你亲率的、剿灭乱党的大军,也即将开拔。无论你做什么,戚映珠都必死无疑。”
“但你若从了我,”她将脸,埋进慕兰时的颈窝,声音,嘶哑得,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乞求,“从此,你我二人,再不分彼此。我,可以……只杀首恶,留她一命。”
这,就是她最终的,图穷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