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从容与淡定,与此地的杀伐之气,格格不入。
***
晚膳,就在大帐内用的。
三菜一汤,简单得近乎简陋。岭南的米,带着一种独特的燥性,入口粗粝。菜肴里放了大量的茱萸与辛夷,辛辣得呛人。
席间,无人说话。
空气中只有碗筷偶尔碰撞的轻响,以及帐外此起彼伏的虫鸣。
孟瑕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但话到嘴边,迎上孟珚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与慕兰时那张冰封雪凝的侧脸,便又咽了回去。
她觉得,自己不是在吃饭,而是在吞咽着一块块冰冷的铁。
这顿饭,终于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结束了。
夜深人静。
落霞城的暑气终于褪去些许,风中带来一丝山野的凉意。
慕兰时的营帐内,灯火如豆,将她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帐壁上,如一尊静默的石像。
她面前的矮几上,没有摊开任何舆图或卷宗。取而代之的,是几枚被当作棋子的石子,与数张小小的、写了字的纸条。
她将一张写着“孟珚”的纸条,放在了棋盘的一端。紧接着,是“朝廷”、“周秉义”、“落霞城驻军”。这些纸条,代表着她明面上的身份与力量。
而在棋盘的另一端,她放上了“方承义”、“猛火油”、“岭南叛军”。
她的指尖,捏着最后一张纸条,久久没有放下。那上面,是她用极淡的墨迹写下的三个字——“东海戚”。
这才是真正的对手。
方承义不过是推到台前的卒子,而搅动岭南风云的,是这群被世家门阀踩在脚下、不被记入任何谱牒的“平民”。他们没有显赫的郡望,没有累世的官位,却有胆魄,敢于蛇吞象,将这天下,当作一场豪赌的赌桌。
何其荒谬,又何其……可悲。
慕兰时想起前世,在那些权力倾轧的血腥岁月里,戚映珠背后,始终有一股神秘而庞大的力量在支撑着她。
她的指尖,最终松开。
那张写着“东海戚”的纸条,轻轻飘落,正好压在了“方承义”之上。
棋盘之上,黑白分明,楚河汉界,已然划定。
只是,在这黑白之外,还有一个无法落子的存在。
慕兰时的目光,落在棋盘正中的天元之位。那里空空如也。
但她知道,那里,站着戚映珠。
她既不属于孟珚的“白”,也不属于东海的“黑”。她是这场棋局的“劫”,是双方都想争夺、却又都无法掌控的变数。是她慕兰时此生,唯一无法用理智去推演、无法用利益去衡量的……死结。
良久,她缓缓收回目光,将几上的纸条与石子,一枚枚,不紧不慢地收回袖中。再抬起眼时,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已是古井无波,不见半点涟漪。
她很清楚,孟珚也一定知道了。以瑶光公主情报网之缜密,绝不会只满足于“建康戚氏”这种表层的信息。
孟珚在等,等她露出破绽。等她在这盘关乎“戚”字的棋局中,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不该有的情绪。
可惜,她不会让她等到。
***
“大人,”帐外传来亲卫的声音,“公主殿下来了。”
“请。”慕兰时淡淡吐出一个字,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帐帘掀开,孟珚一袭常服,缓步而入。她的身后,跟着面色有些紧张的孟瑕。
“深夜造访,未曾打扰慕大人吧?”孟珚的脸上,带着一贯的、恰到好处的微笑。
“公主言重。”慕兰时起身,微微颔首,算是行礼。
孟瑕跟在姐姐身后,有些局促地对慕兰时点了点头。她总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比帐外的夜色还要清冷。
孟珚的目光,在帐内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最终落在慕兰时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她从袖中取出一卷薄薄的丝帛,递了过去。
“这是刚从叛军俘虏口中审出的东西,有些意思,想请慕大人一同参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