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浑浊着一双眼,眼睛转着,又喝下最后一口药。
内侍安华一直在旁边躬身站着,毕恭毕敬道:“回陛下的话,这些日子的药仍旧是太女殿下负责的。”
老皇帝的眼睛飞速一颤,“仍旧是她负责的吗?那她倒是很有孝心。”
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等他龙驭殡天以后,这皇帝之位自然就落在孟琼身上了。
可是平心而论,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老了。
倘若他还能活,他的病还好,他自然要长长久久地把握这个位置。
“既然如此……大概是这个药没有换过吧。”老皇帝倏然意味深长地道。
安华敏锐捕捉到老皇帝话里的意思,恭维道:“陛下也用这药这么多年,是应当见成效的时候了。再说了,陛下洪福齐天,病好那是理所当然之事。”
末了,又补充说:“这是吉兆啊。”
兴许是感受到身体明显变好的迹象,老皇帝听安华说起任何事都觉得顺心、入耳,顺着便道:“既如此,最近可有些喜事?”
“朕想想……今年该进的那批新官,是不是也要来了?”
安华凝神想了想,便道:“正是。”
“有什么人?”
这倒是让安华为难,一年中正官批了那么多人的行状,这事又是司徒主管,一下子突然问她,她回答不上。
“司徒大人……”安华绞尽脑汁地思索着有谁在,忽而脑中灵光一闪,“陛下可知道司徒大人的长女慕兰时?”
老皇帝喉咙“咕隆”着,颇疑惑地皱眉:“慕兰时……她是谁?今年的?”
他已经昏沉了好几年,有些时候连自己的儿女都分不清楚谁是谁,何况是这个什么慕兰时。
“是司徒大人的长女,”安华耐着性子又说一遍,殷勤介绍起来慕兰时的事迹,又道,“今年她被中正官评了上上,臣猜想……”
老皇帝此时业已反应过来,道:“朕明白了。慕兰时,司徒的女儿啊。”
姓慕的话,他也明白了。
这些顶级世家子女起家的清要之职,当然是秘书郎。
老皇帝开始追溯方才安华所说的话:“你方才说她,七岁的时候便被称许了?”
这倒是出色优秀。
安华一一应了。
“呵……朕似乎想起来了,此前还没染上这病的时候,听说过她跳舞扬名的事。”他总是对这种事情关心。
当然,他也听说过有人对慕兰时的夸赞——然而那个时候,这黄毛丫头才多大的岁数,又是慕氏女子,也许是品评家为了和慕湄攀上关系说的也不一定。
“……那朕便要看看,她当不当得起这中正官的评议。”老皇帝忽而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喉咙咕隆着,安华偶然听到,心还会猛然一颤。
“华,”老皇帝忽而又叫安华,枯槁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案,眯眯眼睛道:“你说,此女是慕司徒的长女,又得了那么多的美名,慕司徒是把她当作继承人培养的吧?”
安华猛地点头:“应当如是。”
这么庞大的家族,想要稳定繁荣,自然要定下一个规矩。
“那你便去帮朕打听打听这个慕兰时,若是能帮上一帮,那便是最好。”老皇帝道。
安华默然:“遵命。”
***
“嗯,你是说,父皇的病有所好转?”一道略显年轻的男声道。
镶玉扳指与紫檀木相击发出闷响,循声望去,便是一身蟒袍的青年戴冠男子,正闲闲坐在桌旁,翻阅着一卷书册,烛火在他低垂的眉弓下投出锯齿状阴影。
这便是三殿下孟瑞。
他闻言只是停下了翻阅的动作,却不抬头,声色冰沉:“这怎么回事?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咱们那么菩萨心肠的长公主殿下,竟舍得让老参汤里少放二钱砒霜了?”
哟,想不到这孟琼突然不急了?孟瑞的嘴角勾起一抹讽笑。
他曾经想,他和大姐孟琼,恐怕是这世上最不希望父皇继续活下去的人。没办法,谁让二者都对那个位置觊觎——
孟瑞一直推测,老皇帝的身体江河日下,同孟琼照料他不无关系。纵然他希望登上皇位,也希望扳倒孟琼——可惜他一直没有找到孟琼下毒的证据,这事便只能搁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