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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映珠指尖轻拂过朱色府门上鎏金的椒图门环,跨进门中。
檐角铜铃荡碎满庭柳絮,她隔着兜帽仰视五重庑殿顶,琉璃瓦当正滴着融化的夕阳:“这样带着我进门,不怕你兄长在曲廊那头瞧见?”
慕兰时甩落伞面残雨,青铜地砖霎时绽开墨梅:“那傻子大抵在开心呢。”
真是自信。戚映珠小声嘀咕,不过这方面她并不担心,慕兰时这么说,显然就是胸有成竹了。
穿过三重月洞门时,戚映珠瞥见松柏掩映的侧院:三十六匹青海骢正踏着金络脑啃食苜蓿,银槽边跪坐着梳双鬟的昆仑奴。
可怪就怪在,忽有浑厚牛哞穿透竹影。
戚映珠便疑惑问慕兰时:“这牛的声音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可还不等慕兰时回答,戚映珠便已然意识到了什么。
记忆如春汛漫过——上次她和慕兰时在马车上,她说酸牙话,主动揣测慕兰时想多和她待一会儿,怎的驾马车来?
彼时,慕兰时用折扇敲着桌子,让那什么阿辰去西市弄头牛来!
想到这里,她面色耳尖腾地烧起来,疾走两步踢飞颗石子。慕兰时正要回答,她便嘟囔着让慕兰时闭嘴:“谁问你了……”
慕兰时嘴角,很明显地抽搐了下。
啧啧啧,这是真有个祖宗养在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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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映珠还是没有给慕兰时添麻烦,去了她的丘园后就安心在她寝房中待着,一直等到夜间。
慕兰时将她安歇好后,便说自己有事出去了一趟。
她从手下那里得来暗报,慕严今日当真开了那信,饶是马三当时在场,他还是笑得合不拢嘴。
慕兰时只听着阿辰的汇报,面上也浮上了一层了然的笑:“他当真这么开心,竟笑得咳出涎水?”
她的指尖,抚过鎏金错银的匕首——此物,同样是家主的传承之物。有此物者,便可杀不服家主管束者,比之皇帝的“尚方宝剑”。
未免也太过恶心了,世家公子,怎么养出这种人?
阿辰猛地点头:“是。”
那方封纸一角朱砂印着精细华虫纹的信,正是慕兰时的手笔。她阻断了那四叔寄来的信。
就在前不久,她差人放出去消息,说四月的谷雨踏春是由她来主持。按照一直以来的规定,这谷雨踏春是家族大事,不管家主年纪有多么大,理论上都应由家主来完成主持。
——其实这事也有例外。
但是,偏偏就是族里面那些老东西不服从她罢了。正好,不服她,她便把这些人的耿介脊骨敲碎,再一个个来看,到底服不服她。
这四叔慕成封也绝非善类,迂腐陈旧,他全家人就曾对自己母亲坐上家主之位颇有微词——此前他们为争这位置还有不少阴私手段。只不过念在慕成封他娘已死、他爹年纪大了安分了的份上,慕湄没有追究而已。
可不追究,他们也不会感恩。她用匕首,继续轻敲掌心。
金玉相击声竟与前世记忆重叠——那年暴雨如注,母亲慕湄跪在列祖牌位前,发鬓浸透潮湿冰雨;而慕成封父子立在漆屏后,端着盛放鸠酒的青瓷耳杯,笑得像两尊被苔藓蚀透的镇墓石俑。
啧,那就一并杀了就是。
“这种狼心狗肺之徒啊,”慕兰时冷笑着,“最适合剔骨剜心,用他们最爱的青瓷耳杯盛了,摆在谷雨宴的曲水流觞席上,供众人观看。”
阿辰惶恐至极,根本不敢抬眼。
这是一种久居上位的天人之姿。
忙完一切回去时,屋内一灯如豆。
戚映珠盥洗好后便上了床。
——这大约是除了那一夜之后,慕兰时第一次和她同处一榻。
慕兰时掀开锦被的时候,戚映珠探出双圆溜溜的眼睛,被浊弱的烛火照着,更像兔子了。
“这么晚才回来陪妻主,该当何罪?”她的声音闷着从床褥里面涌出。
慕兰时笑着哄她道:“该那兰时用一夜来赔罪。”
戚映珠闻言,鼓着脸颊,继续往被窝里面缩,“谁稀罕你的一夜,不准碰我,今日约好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