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时彼一时,”穆森甚少插手管事嬷嬷做的决定,这时候却格外坚持。“要他们拔帐,重新迁到里公主大帐近侧的外圈。”
他背着手,严肃道:“这是在异乡,自己人,一定要团结在一处。”
要是真在京城,自己的地盘上,他这个长史早躲回家去找清净了。可是这里是漠北,全然陌生的土谢图汗部。等贝勒爷并八旗兵一走,整个草原上满打满算他们的人不过两百!是失心疯了还是怎么的,还分散在各处?
公主就不说了,身份尊贵,怎么着额驸和土谢图汗都会保着。然而他们这些公主属人,万一零零散散住在外头,和当地贵族起了冲突,那麻烦就大了。
这一说,赵妈妈立刻领悟。“怪我,忙起来都没想到这一茬,我这就叫人挪动。”
“你稍等。”穆森想起刚才吃酒时见着侍卫黄忠在那里四处攀交情,便喊了另一位有品级的侍卫佟守禄,要他领着十来个护卫跟着去。
八旗子弟兵是不会跟着留下来的,在京中时,公主府另外招募了五十个游兵散勇充作护卫,这一路上奉公主之命,这些半路出身的护卫都由黄、佟两位御赐侍卫领着,与八旗兵一起同吃同住同训练,几个月下来,瞧着也有个样子。这时候刚好派上用场。
佟守禄一听,二话不说挎着剑就点人走。
有着他这张黑脸压阵,并十几个佩刀护卫,拔帐再扎帐的速度快了许多。
月至中天,宴席散。
暮雪瞧着人一路将四阿哥、五阿哥各自送回帐。又嘱咐他们的随从夜里值夜务必要警醒些,好好照顾贝勒爷。交待了一番,方才预备回自己的大帐。
多尔济在星空下等着她。
“安顿好了?我们回家去。”
说到我们回家几个字,他的语气不自觉柔和了几分。仿佛数年前同样美好静谧的夏夜,额吉与阿爸喊他回家一般。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能让他说“我们回家”了。
暮雪点点头,方才多尔济出头劝酒,她并四阿哥、五阿哥都领他的情。虽然回家两个字对她而言有点变扭,这样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如何能称得上家?但瞧着多尔济似乎兴致很高,她便也没驳他,只是说:“好,我们回家。”
草原夏日的夜晚,极其安静,只听见风与零星虫鸣。
暮雪心里一会儿琢磨着宴饮时所见,一会儿惦记着她的陪嫁人口是否安定好了,偶然间瞥见多尔济,他也正出神,嘴边擎着淡淡笑意。或许是回忆起了什么高兴的事。
“在想什么?”暮雪问。
多尔济却问她:“你瞧见了那边的萤火虫吗?”
暮雪勒马,眯着眼仔细瞧,远处当真有星星点点的光亮,大约就是萤火虫了。
她看了一会,轻轻拉了拉缰绳,白马缓缓地走。
“很好看。”
“确实,”多尔济道,“小时候,有一次我跑出去玩,特意甩开侍卫的那种,结果天黑了找不到回家的路。后来沿着几只萤火虫的方向走,正巧遇上了举着火把来寻我的阿爸。”
暮雪颇有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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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问了一句:“你要挨打了,是不是?”
“我当时还真怕呢,”多尔济道,“阿爸生气起来挺可怕的,我瞧他脸色不好,当即调转马头往回跑。”
这人真是,打小就淘气。暮雪想象着当时的场景,笑出声来。
多尔济也轻轻笑起来。
“结果被追上了。本来嘛我那时候年纪小,跑马跑不过我阿爸。”他微笑道,“追上了,阿爸也没打我,他只是说——敦多布多尔济,你额吉怕你找不到家都哭了。”
“我额吉是个很英勇的妇人,她年轻的时候,徒手杀过狼。”说到这里,多尔济换成单手控马,从衣领里掏出一枚狼牙。
“这个就是她给我留下的,还有一把刀,现在属于你的。”
他把那枚狼牙吻了吻,重新收进衣领:“在此之前,我都没见过她落泪。听见她哭,是很惶恐的。”
“后来,额吉听到消息赶来,也没对我说句重话,只是说,‘我们回家吧’。”
故事到这里,就完了。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怅然地笑笑。
暮雪知道他未说完的结局,又想起刚才他同自己说的那句,“我们回家”,一瞬间心潮微荡。
他们骑着马缓缓前行,谁都没有说话。直至瞧见他们俩的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