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么?”冯鸿波把玩着小黄鱼,“你看看这桌上的东西就该知道,敢做常人不敢做之事,才能得到常人得不到的东西。”
他的语气很是兴奋,“你说,要是咱们能把靳家孙子辈的第一人咬下来,上面的人得多赏识我们啊。到时候汤明算个屁啊,老子让他给我端茶倒水都行”
张茹看他这样坚决,只好应承下来。至于最后做不做,做到什么程度,她并不会完全按冯鸿波的意思来,她要和自己这边的人商量。
————
“你们都听说了吗?咱们以后的节目只有样板戏了。”沈意欢听见身后姑娘带着哭腔的声音,“团里果然要裁人了,今天把我们叫过来应该就是要说这个吧。”
眼下能被称为样板戏的只有八部,京剧五部、芭蕾舞剧两部、交响乐一部,自然不需要原先那样多的演员了。
沈意欢并不意外会裁人,但等曹素锦一脸颓然地宣布芭蕾舞团要对半砍的时候还是止不住地惊讶和难过。
曹素锦的表情也很沉重,“上面说每个团先自己申请转业转岗一部分,要是还还不够的话,就由人事部决定余下要转业或者退役的人选。”
曹素锦都不敢看大家的反应,哽咽着继续,“我们芭蕾这边如今没有转岗名额,只能转业,但我会尽我所能替你们安排转业的岗位的”
“团长您别哭。”最先站起来的是姚子惠,她一脸隐忍的愤懑,“我走,我早就受”
沈意欢想起姚子惠在去年就因为曲目问题屡次表现出不满过,心中一惊,正想拉拉她的衣摆提醒她谨言,曹素锦就已经打断了她,“你是咱们团的白毛女,你还是再慎重考虑一下吧。”
“我已经决定好了。”姚子惠也反应过来自己这样很容易惹祸,后背惊出了些冷汗,眼中的失望更甚,“我申请转业。”
曹素锦还没来得及为姚子惠心痛,就见队伍里大半的人都站了起来表示要申请转业,甚至比上面要求精简的人还要多。
“你们”曹素锦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
是该心痛吗?可要不是实在待不下去了,谁会就这么放弃多年的梦想呢?
是该高兴吗?他们芭蕾甚至不需要她做工作,就把这件本来难度颇高的任务完成了。
曹素锦苦笑一声,“有这个意向的,晚点来我这里登记吧,超了的话,最终人选也是由人事部和委会那边决定。”
对于这次大裁员,沈意欢选择了刻意避开。她对未来有希望,不代表着要拉着别人一起赌。而且这毕竟是关乎命运走向的决定,太沉重了。
沈意欢只好也只能泡在排练室,按部就班地练舞,哪怕能选的舞曲只剩最后两部
“意欢。”又一个独自练舞的午后,沈意欢应声回头,就见到了三个熟悉的身影,沈意欢的视线在她们空着的肩章处顿了顿。
“就知道你躲在这里呢。”姚子惠的神色有些复杂,“真不打算和我们告别啦?”
沈意欢弯了弯唇,“哪里就告别了,咱们不都还在北城吗?”
“我要回羊城啦。”姚子惠笑着看了身边的两人一眼,“不比你们仨,寻个空闲时间还能聚聚。”
曹雯莎的性子最软,听见这话已经是泪汪汪的了,但她又知道此刻的分别是必然,只好抽噎着沉默。
对于这次转业的人员,人事部是优先安排北城的单位的,毕竟她们的户籍是跟着文工团落在北城的。但姚子惠比较特殊,她的家人都在羊城,又没有结婚,整个首都除了战友谁也不认识,相比之下回到羊城反而更好。
苏燕玲是几人里年龄最大的,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她在去年年底成了婚,本来就有转业的计划,于是反而是最轻松的一个。
她伸手拉住姚子惠的手,“你是咱们团的白毛女,又还年轻,真的不考虑再坚持坚持吗?”
姚子惠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压着声音,“不用劝我了,我现在只觉得轻松。我们家本来就危险,我在这儿待着是吃不好也睡不好,我巴不得能离开。”
姚子惠家里姐妹三个基本都是学艺术的,在这个年头,很容易被针对。
“但是我会继续跳的。”姚子惠看三个好友都一脸沉重,伸手把人都拉进怀里,“好啦,有缘我们还会见的。”
“一定。”沈意欢的眼眶红红的,“但再见前我们先把通信地址互换了。”
“那必须的。”姚子惠的声音也带了哭腔,“等我到家了,给你们寄羊城特产。”
分别自古以来就是悲伤的,何况还是这种情景下的分别。无论是留下的人、还是离开的人,没有一个人的表情是轻松的。
沈意欢在1967年7月盛夏时节进入总政,那时的总政烈火烹油,她站在门外,心里燃着的是要和芭蕾一起闯出华国的意气风发。
但六七年的秋冬太长,长得似乎要永永远远地困住总政、困住文艺界。
有人被这看不见尽头的寒冬逼得离开,也有人依旧守护着心里的那簇火苗,沉默地等待、期盼着燎原的那一股春风。
————
告别仪式后,曹素锦看着一下子就空旷了许多的练功房,还是无法抑制地心痛,她一个个点过留下的人的名字,“以后,总政芭蕾就全靠你们了。”
“是。”也许是人太少,连应答都显得稀稀拉拉的,曹素锦心中又是一痛,她转身藏起自己眼角的泪。
白雪妍这些日子本来还很庆幸自己去年早早就转了岗,算是所有人里结局发展的一个。但等真看见自己曾经奋斗的地方凋零成这样,也无法生出任何喜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