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讷离敏锐地注意到这个不同寻常的措辞,余光看到明显仍心神不定的尊上,显然没有在意。
但他还是很热情地解答:“他的灵魂仍然是过去的经历所塑造的,我们不是要抹去书上的字,而只是将字覆盖住,当他的神魂凝练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还可以把遮挡再掀开。”
那是一件好事。
对于燕拂衣来说,在过去的生命中,忧伤总是大于快乐,不好的事,总是多于好的事,那些记忆对他来说,是种罪业一般的束缚,责任与承担化作锁链,将他始终囚困于电闪雷鸣的高台。
谢陵阳又看了一眼他师尊。
作为在场所知真相最多的人,根据师尊在闭关前嘱咐他的那些话,还有对昆仑那些年事务的调查,其实要得出一些结论,真的很简单。
在属于燕拂衣的这一场生命当中,其实并不是从无快乐的事。
他的记忆中也有那么一抹亮色,在月光中曾种下花海。
而师尊现在甚至可能没有恢复记忆,他不记得千年前与九观剑仙的相处。
他手里仅剩的,也只有那些放弃了飞升、逆转了天道,才有机会陪在最重要的人身边,留下的最珍贵的回忆。
师尊他,会希望燕拂衣把这珍贵的一切,都忘掉吗?
李浮誉呆呆的,捂了捂胸口。
他能感到手掌之下心脏的跳动,甚至好像也能感觉到,从心尖处蔓延出的冰寒。
这不是一件需要选择的事,但确实是一件……需要花时间,需要压制住痛苦,才能让自己不显出任何异常,欣然接受的安排。
今时今日,再无其他所求,他只是希望小月亮能平安。
就算……永远不知道、也不接受他的爱也可以,甚至根本就不记得他,也可以。
他会让燕拂衣重新认识他,重新为他酿酒、带他玩,给他种芍药,告诉他,他是自己的白月光。
他的小月亮,会成为一个更快乐,更健康,能长命百岁的人。
李浮誉深吸一口气,抬起眼来。
“需要怎么做?”他用那种很世外高人的、毫无感情波动的语气问,“什么时候能开始。”
幸讷离眨眨眼。
“随时待命,”他说,“您信任我的话,我很乐意帮忙。”
开玩笑,能接下这个差事的话,不仅能赖在谢陵阳身边,还不用被尊上踢去寻找相均,哪里还能找到这样的好事?
他抬起头去看谢陵阳,却被很冷淡地避开了视线。
从始至终都很沉默的魔尊,在这时终于有了动作。
他小心翼翼,又很不舍地,从心口召唤出一根亮莹莹的细链。
细链最下方缀着小小的星月,被珍而重之地放在掌心里。
“能把这个,给他吗?”
相阳秋把星月吊坠捧到李浮誉面前,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说:“是属于他的,是被偷走的东西。”
“帮我还给他,可以吗?”
李浮誉没说什么,用同样很小心的动作接过那枚吊坠。
不是说他不想在这里把魔尊打得满地找牙,但一来暂时确实打不过,二来——他很清楚,那确实是对燕拂衣,特别重要的东西。
即使燕拂衣会被覆盖记忆,即使他会什么都不记得,也一定会希望母亲的遗物能待在身边,能留下这一世最后的念想。
然后他冷酷无情地摆摆手:“魔尊阁下,恕不远送。”
留下幸讷离,已经是不得已而为之,李浮誉当然不会同意魔尊也留在这里。
老登现在知道后悔,早干嘛去了。
燕拂衣这一世,侥幸是他最爱的人的孩子,可若不是呢?
若连天道的谋算,也出了那么一点点差错,让他们之间的联系并不那么紧密、那么狗血,不要说此刻的局势,单说那一天,燕拂衣撑得到他赶去吗?
李浮誉不敢想。看着燕拂衣生理学上的父亲,始终如一的面目可憎。
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