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到一股不知来由的忧愤。曾为儒家门人的他,最能体会到那腹中诗书万卷,却穷途当哭的痛苦。
“陆先生的屋顶破了。”殷无极顿了一顿,不再端着腔调,说那些大义凛然的言辞,反倒用一种闲聊的口吻道。
“……”陆机沉默半晌,似乎是未曾料到,他的思维跳跃性这么大。
“我帮陆先生修屋顶吧,这是我的长项。”殷无极后退两步,看了这摇摇欲坠的房子,目测一番。“陆先生既然不愿一见,我也不强求。但这棚顶漏雨,魔洲中部又气候不好,若逢连夜雨,身体会酸痛难熬,还是修上一修吧。”
“……不劳烦殿下。”
“不麻烦,很快就好。”殷无极笑了,“我早年师从……”
他一顿,不欲细说,“……总之,有人按着我的头读杜诗,在读到‘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时,我便暗暗发誓,若我习得机工之巧,定要为寒士兴修楼宇,为他们遮风挡雨;若我有权势财富,定要修桥补路,让天下成为一体。”
他身为炼器大宗师,又曾游学墨家,他对于机工之术精研至深,于是也不介意棚屋简陋,伸手一摸,便知其结构哪里有问题。
他只是一振袖,便从袖里乾坤取出钉锤,他的材料皆是极为昂贵,如今他以魔气飞速打磨这些价值连城的材料,却毫不吝惜。
他知道屋顶不能承压,便运起魔气浮在空中,也不去窥看屋内,一边捋起袖子为他修筑房顶。
陆机显然是没想到他还能来这出,噎了半天,只是绷着声音,冷冷道:“沉迷机工之要,殿下当真是儒者吗?圣人儒道大成,难道未曾责你偏废……”
他言必提圣人,甚至还数次唤他“圣人弟子”,而非“前圣人弟子”,这让殷无极心情大好。
他一边修筑,一边与他闲谈:“圣人责我偏废?当然不会,教学之道,当然是因材施教。”他又扬眉,神采飞扬地道,“我有墨学之能,甚至比墨家宗主还要强上半分,他只会骄傲,哪会责备?”
棚屋内依旧一片阴暗,唯有一缕光漏了进去,连同他的声音。
陆机仍然不答。
殷无极算是明白了,这书生嘴上冷漠毒舌,实际上对圣人甚是推崇,连带着对于“圣人弟子”没有抵抗力。
但陆机心中有结,不愿见他,大抵不是他的问题,而是难以面对残废的自己。
殷无极动手很快,哪怕故意拖延时间,也在半刻内修好了。
棚屋虽然破旧,但那腐坏漏雨的洞被补齐,殷无极甚至在补的时候,在顶上装了一盏精巧的明珠夜灯,光线很柔和,极是适合看书。
“陆先生今日不见我,那我明日此时再来拜访。”欲速则不达,殷无极知道今日到这里便可以了,要留给他足够的时间深思。
今日之拜访,并非毫无收获,他知道了对方的名字“陆机”。
五洲十三岛的能人异士何其多,他虽然今日之前未曾听过他的名,但今日之后,他便会去了解了。
不过一次隔门对答,让殷无极确信,这书生完全对他的胃口,他势在必得。
“殿下,我的拒绝不够明显吗?”陆机的声音骤然快了几分,看似冰冷刻薄,殷无极却听出了几分失措来。
“都说了,我不出山,请殿下另寻高明。您若是觉得,学上古刘玄德三顾茅庐便能逼我出山,便是想错了——”
“三顾?”殷无极掸了掸身上的灰,墨发与儒袍在风中微微飘扬,闻言笑了,“那怎么够,若是陆先生不肯出,别说三顾,十顾都顾得。”
“……”
“陆先生,酒与菜肴我放在门外了,明天见。”
第240章礼贤下士
次日未时,殷无极如约而至。
他今日来的匆忙,只卸了轻甲,战袍却未来得及换,衣袂上还有斑斑血迹,行走之间颇有杀戮后的沉肃凛冽。
如此这般,是因为上午他率精兵速攻城中大魔驻地,与他们短暂地碰了一碰。
大魔们虽然一触即溃,吐出大半蚕食地盘,却也狗急跳墙,看准了他不欲残杀民众,便妄图挟奴自重,甚至迫他带兵退出已握在手中的天权城。
第一次试探进攻,宣告失败。
“陆先生,在吗?”殷无极心中烦躁,但敲门时亦然非常轻,怕一时手重,把蓬门陋室推倒了。
他先等了一等,没见回应,又运起魔气,察觉屋中无人,才颇有些怅然地叹气。
人不在,但事未成,殷无极不能走。
今天已经迟了片刻,若是现在离去,就显得他心不够诚,又哪能请到谋士出山呢?
难言的疲惫涌上来,殷无极倚靠在门口歇了片刻,又见左右无人,便屈膝坐下,倚靠在墙边静静等人。兴许是太累了,等了一阵,他竟然睡着了。
魔洲中部昼短夜长,从未时至亥时,黄昏的光芒早早就散去,星月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