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极千里疾行,到达谢衍渡劫的海面时,天边已经降下不知多少道劫雷,让整片海域都如浓墨染开,海水倒灌,天公皆太息。
“谢、云、霁!”殷无极咬牙切齿,竟是毫不避讳地喊起了他的字,唇齿间像是淬了血,赤红的眼里映照着赫赫的雷光。
道祖只看见那年轻的孩子,仰天发出一声执拗的怒吼,眼角却倏然流下两行血泪。
他站在暴风骤雨的海面之上,双足浸在海水里,任凭巨浪拍打。
天穹翻覆,而他的衣袍皆被海水浸湿,黑发黏在脸颊边,深入心底的冰凉。而那响彻天际的惊雷,却让他的脸一寸寸白了下来,好似痛的狠了,竟是生出恨意来。
“师尊……”他喃喃,忽的昂首看向天穹之上,仰天唤道:“谢云霁,你若是死了,我便叛门给你看!”
直呼其名时,他毫无敬畏,眼中却有激烈的光。
“你听着,我才不继承你的大宏愿,世人如何,天下如何,与我何干!”他的声音嘶哑,在惊雷之中炸响。
“……我会把你珍惜的一切都毁了,你若是不满,活着回来杀我啊。”
他说不下去了,连喉咙里都翻滚着血味。
仍无回音。
渡劫期与圣人境,存在着极其夸张的鸿沟,其距离接近于人与仙。渡劫老祖笑傲天下万万修士,在圣人面前却只能俯首低眉,任由其裁决生死。
圣人最接近于仙神的存在。
没有人能够阻拦圣人雷劫。这次雷劫,也是生死劫。
雷声始终未停歇,九天之上的雷劫带来的威压,让他有种五体投地的冲动。那股蛮横的力量,把他全身的傲骨往海里压,让他俯首,让他跪下。
殷无极攥紧了无涯剑,浑身湿透,巍然伫立在海浪中。就算他在天雷里粉身碎骨,浮上海面,成为一座孤岛,他也不肯退一步。
而谢衍的身形,始终在云层之中,看不清晰。
这是天与地的距离。
“成圣……”他咬着牙支撑着自己的脊骨,让自己膝弯不要落地,不能倒下去,直到汗水与海潮融在一起。
他昂起首,仿佛接住天上的落雨,而那雨只会顺着他眉眼的轮廓向下流去,与海水融在一起。
总有一日,他会爬到最高处。
他要站在那云层里,若是不能成圣,成妖,成魔也无妨。
从此,不需要被庇护,也不被丢弃。
殷无极将无涯剑漆黑的剑鞘用布条扎紧,将其凶戾之气短暂封住,然后循着梅林的小道走向稷下学宫。
他路过小亭时,还瞥了一眼亭亭玉立的白梅,它仍旧在风中凌寒傲雪,不染纤尘。
他轻嗤一声,转身离去。
“大师兄早。”
“大师兄安好。”
一路上遇到他的人,都停下手中事,叉手行礼,语气无不敬畏。
儒宗虽然是新建宗门,但是道统渊源深厚,又有圣人坐镇,自然让天下人心生向往。
随圣人学习历练四百年,便有半步大乘境界的殷无极,在修界是天才中的天才,在新建的儒宗里有着无可比拟的超然位置。
虽然这个位置,他一点也不想要。
穿过梅花林,走过黄金台,稷下学宫已经近在眼前。
如今儒宗设立的七贤,已有五人,此时便是竹林贤士林世良在讲学。书声琅琅,灵气充盈。
殷无极停了停,不愿去打扰他的讲学,所以从后门绕行,转过几条蜿蜒曲折的小路,步伐却放慢了。
他慢慢调整了表情,阖眸一瞬,再睁眼时,脸上却出现了标准的假笑,温和而端正,是谢衍最喜欢的那种谦恭有礼的模样。
竹林掩映处,清泉石上流。
顺着潺潺的水声走去,只见最僻静处有一亭台,沉水香袅袅,一袭白衣的圣人背对着他,孤高淡漠,不可接近。
儒冠束起长发,圣人白衫不染纤尘,好似遥遥明月。
“舍得来了?”他坐在石桌前,似乎在观看这一局残棋,音色无喜无怒。